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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第一隻石罐上刻著一條在火焰中舞蹈的蛇。長蛇身上遍佈焦木般的裂紋,巨口張開,彎曲如弓的蛇牙上,一道粘稠的毒液正流淌而下。

  少婦並沒有猶豫太久,因為孩子的哭聲是如此撕心裂肺。

  她咬了咬牙,將手向石罐中探去。

  重劫抱著懷中的嬰兒,坐在高高危臺上,暮風揚起他如雪的長髮,似乎已沉入了無盡回憶之中。

  相思再也忍不住,喝道:「住手!」砰的一聲裂響,袖底石子裂風彈出,將石罐擊得粉碎。

  一條火紅的長蛇從碎屑中騰跳而出,蛇尾盤旋,蛇頭直立而起,猙獰地向著少婦吐出紅信,黏液沿著闊口點滴落下,發出噝噝的響聲。

  相思一把將少婦拉到身後,對重劫喝道:「你快放了他們!」

  重劫抱著嬰兒,並未看她,只淡淡道:「你有什麼資格說這句話?」

  相思一時語塞。

  是的,武功盡失的她,有什麼資格說這句話?有什麼資格保護別人?

  重劫微微一笑:「也不要想代替她受苦,因為她才是孩子的母親,你,什麼都不是。」

  他再不看她,轉而對愣在當地的少婦搖了搖頭:「罐子碎了,很遺憾,你沒能完成我的考驗。」

  他嘆息了一聲,站了起來,風中飛舞的衣袍仿佛一朵浮雲。浮雲上那一縷血痕,卻宛如雪地上盛開的寒梅,透著刻骨的殘忍,卻也透著驚心動魄的美豔。

  重劫輕輕舉起嬰兒:「這個選擇也不錯,明年你還會生下新的孩子,沒必要為他受這樣的苦。」言罷就要將孩子從丈余高的臺階上拋下。

  「不!」少婦發瘋般的沖了過來,嘶聲哭道:「不,不,他是唯一的!我不能失去他。」

  重劫止住了動作,冷冷看著她。他的目光中再無半點溫度。

  少婦似乎明白了什麼,回身跪在相思面前,哀告道:「求求你,不要再管我了,我願意照他的話去做,我願意……」

  相思也跪了下來,正要扶起她,那少婦突然向那條正流著毒涎的蛇撲了過去。

  相思想要拉開她,卻已經晚了。

  那條等候已久的毒蛇如閃電般在少婦手背上印下一個深深的傷口。

  就在那一瞬間,少婦的身體宛如被雷電擊重,幾乎彈了起來,又重重落在地上。然後她喉中發出一陣淒厲的哀嚎。

  而後她的哀嚎被劇烈的咳嗽代替。她仿佛身在濃煙之中,咳得鮮血都要嘔出,她的指甲在喉頭劃出一道道深痕,仿佛要將喉嚨撕開,才能呼吸到一點新鮮空氣。隨後,她的身子又是一震,便在地上不住翻滾起來,仿佛周身正燃燒著熊熊的烈火。

  相思愕然看著她,驚得說不出話。

  重劫淡淡的聲音自墓室上傳來:「每一種蛇毒,都能最真實地模擬煉獄的痛苦。她現在,正與全身焚於烈火的人承受同樣的劇痛。」他突然抬頭一笑:「不過,善良的天女,千萬不要試圖幫助她,因為這種痛苦亦幻亦真,你一碰她,她的皮膚便會成片脫落。」

  相思看著他,心中湧起無比的痛恨。

  這個人的殘忍,實在超出了她的想像。即便日曜那種惡人,也是因為有所求才會作惡,而重劫卻不然。他對一切毫無所求,僅僅是製造並欣賞他人的痛苦,以此為樂。

  過了片刻,痛苦似乎漸漸消退,那少婦全身都被冷汗濡濕,虛弱得爬不起來了,她勉強從塵埃中抬起頭,眼巴巴地望著重劫。

  重劫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很好,還有六罐。只是下一種蛇毒帶來的痛苦會是前面的一倍,你現在改變選擇還來得及。」

  那少婦咬了咬牙,手足並用,向第二隻石罐爬了過去。

  第十九章 宿夕朱顏成暮齒

  相思想要拉住她,卻又止住了。

  她的目光落在重劫立身的墓室上。

  不到兩丈,並不是不可及的距離,她內力雖然失去,輕功卻並未受太大影響。

  少婦顫抖著,將已經青紫腫脹的手臂,強行塞入石罐。

  然而這一次,重劫望向她們的眼神並不快樂,反而十分陰沉憂鬱,仿佛那刺骨的劇痛在那一瞬間也降臨在他身上。

  孩子的鮮血從他衣衫浸下,點滴沾染了高大的墓室。

  就在這一瞬間,相思的身形紅雲般飛舞而起,她手中多了一枚細長的發簪,向著尚在沉思的重劫刺去。

  她體內所有內力都被封印,因此,這一刺所取的,是他的心臟。

  發簪上淬煉著可以讓人麻痹的毒藥。若這一刺能正中心臟,即便全無內力,也可以助她們脫險。

  重劫依舊懷抱嬰兒,靜靜地站在暮風中,並沒有躲避。

  就在發簪即將沾上他白袍的一瞬,相思突然覺得他的身體仿佛化為一道白光,似乎仍在眼前,又似已經變換了位置。

  然後她的手腕一陣酸麻,已被重劫握住。

  重劫沒有看她,順勢將她向前一帶。她的身形完全無法停止,向墓室邊緣沖了過去。

  眼看就要跌下高臺,她的身形突然一滯,卻已被他從後攬住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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