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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我只是說……」重劫好整以暇地欣賞著楊逸之的驚愕:「驅除惡靈不過是一個藉口,這位強大而殘忍的祭師,將用敵國公主的血,祭奠那無所不能的創世之神。」

  楊逸之翻身而起,一把抓住重劫的白袍:「祭師在哪裡?」

  重劫憐憫的看著他:「我曾警告過你,不要用手碰觸我的身體……」他通透如貓眼的眸子陡然收縮,一字字道:「為什麼不聽?」猛然一揮袖,楊逸之幾乎完全無力抵擋,重重地跌了出去。

  重劫站起身,輕輕整理衣衫,冷冷道:「楊盟主,或者你應該忘掉自己那曾天下無敵的武功,現在的你,失去了一切力量,不過是一個普通人。」

  楊逸之勉強支撐起身體,鮮血嘔出,再度沾濕了他的衣衫。良久,他止住喘息,緩緩重複了一次剛才的話:「祭師在哪?」

  重劫似乎為他的固執一怔,目光突然變得溫柔。他俯下身去,輕輕替他拭去臉上的血跡:「堅強、執著,深情……若沒有她,你將多麼完美。」

  他默默凝視著楊逸之,讓眼中的溫度慢慢冷卻:「祭師的八座白色法帳分別設在草原各處,極少有人知道它們的具體所在,然而,更罕為人知的是,祭師的真正居所不在帳中,而在地底。」

  他藏在面具後的眼中也透出一縷悲傷:「每一座白帳的中心,都有一道通往地下的入口,向下行一千級臺階,便可以看到一座城池。一座真正的地底之城,寂寞、殘破、衰敗,死氣沉沉,暗無天日……」

  楊逸之心頭一震,他描述的這副畫面與自己昏迷中所見,何其相似!

  重劫將目光投向遠天,似乎沉浸到了那灰噩的回憶中:「城池大半仍被深埋在灰燼中,發掘出的部分佈滿了破碎的瓦礫、倒塌的石柱、搖搖欲墜的宮牆,還有,無數已化為石像的屍體……除了這位祭師外,城中空無一人。而他就獨居在最高大的宮殿中,世代守護著那面黑色的亡靈之旗,等待天神的再度降臨。」

  「世代守護在暗無天日的地底,他已將自己變為了妖怪……」

  「他有著極其醜惡的面容,和極其殘忍的靈魂。他希望將瘟疫散佈到世間每一個角落,希望戰爭與鮮血再次蹂躪這個世界。」

  重劫的目光突然變得銳利,逼視著楊逸之:「你還願意前往這座地底之城,去見那個妖怪麼?」

  楊逸之轉開臉,不去看他:「怎樣找到那些白帳?」

  刻骨的怨恨與嫉妒宛如一道流光,從重劫通透無暇的眼底掠過,瞬間便消失得了無痕跡。他緩緩握起五指,纏繞在指間的銀髮紛紛斷裂:「你很幸運,因為有一座白帳,已移到了荒城中。」

  楊逸之一怔:荒城?

  當日他和相思幾乎將小小荒城走了個遍,卻從未看見什麼白帳。

  重劫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因為白帳都在無盡神力的庇護下,只有梵天之瞳才能看到。」面具下,他蒼白的唇際挑起一個陰沉的笑意:「而且這位祭師曾許下承諾,無論誰找到了梵天之瞳,都可以向他問一件事。」

  他目光斜瞥著楊逸之:「三月的期限並不長,難道你忘記了自己的使命麼?」

  楊逸之一震。

  是的,他來到塞外,本是為了另一個承諾而來。

  禦宿山頂,微露花下,他與華音閣主的三月之約,為武當三老之死查明真相。

  他必須找出真凶,否則,天下將淪入另一場劫難之中。然而,偏偏各種意外紛至遝來,不要說解開謎團,就連真相的邊緣都未能觸及。

  難道武林中的這一場浩劫終究無法避免麼?

  重劫見他為自己一語而動容,不禁展顏一笑:「這位祭師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也許是你解開謎底的唯一機會。」

  楊逸之精神一振。他知道,重劫沒有說謊。

  如今,期限將至,而他依舊毫無線索。這位祭師不僅是救出相思的希望,也是他找到真凶的唯一辦法。

  可是梵天之瞳到底是什麼?

  重劫淡淡笑道:「梵天之瞳,是梵天石像破碎時遺落的寶石。在荒城的某個角落,已沉睡了千年。五日之後,祭師將駕臨荒城。你必須在第五日的清晨,將梵天之瞳帶到荒城的祭臺上。」

  他的聲音漸漸冷了下去:「否則,她的生命和你想要的秘密,都將從此深埋地底。」

  楊逸之的臉色陡然變得蒼白。

  他看著楊逸之的惶惑,淡淡道:「神諭說:荒城中殘存的最後一人,身上將懷有梵天之瞳。」

  第十八章 愁見孤城落日邊

  昏黃的色澤宛如一塊遺忘已久的畫布,在世界的角落裡孤獨地展開。

  相思就站在滿天塵埃中。

  一座座巨大的宮殿連綿伸延開,一直延伸到目光的盡頭。高大的城牆,巍峨的宮殿,連綿無盡,直入雲霄。

  莊嚴與恢弘,磅礴與精緻,都超出了凡人的想像,仿佛是神跡所造,鼎然矗立在無盡昏黃的蒼穹下。

  但卻都已殘敗。

  那些恢弘的宮室都已支離破碎,數丈高的基座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傾斜著,另一半卻陷入升騰的塵埃,一眼看去,宛如懸浮在廢墟上的巨大陰影,透出攝人的荒涼與恐懼。

  一丈寬的裂痕從高大的宮牆上縱橫交布而下,宛如被天神的戰斧深深劈開,精緻的回廊仿佛殘損的四肢,枯黃、纖長,扭曲著懸掛在觸目驚心的裂痕上。抬頭望去,灰濛濛的天空中,大部分的門窗都化為了深深的黑洞,只有幾扇孤零零地懸在半空,卻是老人最後零落的孤牙。

  相思站在一條狹窄的小巷口,兩邊是數丈高的圍牆,上面暗紅的壁畫斑駁陸離,記錄著不知是哪年哪月的繁華。

  塵埃,細雨般簌簌落下,將她腳下的地面堆上厚厚的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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