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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不知是玉瓶掩映還是煙霧嫋繞,他血液的顏色竟也比常人淺出很多,呈現出一種淡淡的夭紅。

  夭紅瞬間佈滿了瓶底。

  重劫挪開手腕,將玉瓶放在胸前,片刻,將之傾入藥鼎中。

  噗的一陣輕響,濃淡不一的藥汁宛如大團糾結的靈蛇,不住翻滾纏繞,似要爭搶那點血液。

  然而這點血液卻並不消散,反而在沸騰的藥汁中漸漸凝聚,最後竟化為一朵五瓣之花,盛開在大片碧綠中。

  重劫注視著藥鼎,神色專注而虔誠。

  他緩緩拖開衣袖,將那只尚在滴血的左手再度放入藥鼎中。

  一股碧綠的輕煙騰空而起,湧動的藥汁突然平靜下來,宛如月光下的一潭死水。

  而後,最奇異的事發生了。

  藥鼎中那朵鮮血凝結而成的花朵竟似乎擁有了生命,瘋狂地攀上他手腕的傷口,再扭曲變化,一絲絲向他體內回滲而去!

  而仿佛受了回滲之血的壓迫,更多的血液從他傷口處流出。

  他倚靠在藥鼎旁,右手緊緊壓上左腕,似乎要止住它的狂烈顫抖,但骨骼與心跳的響聲幾乎塞滿荒殿,他的手腕幾次都忍不住要掙脫水面!

  幾乎及地的銀髮在風中不住飛舞,卻禁不住被冷汗打濕。他的面容隱藏在巨大的面具下,但從鼎中返照的光芒中,仍可看出他眼中那克制不住的痛苦。

  好在鼎中的鮮血並不多,片刻已完全滲入他的體內。

  重劫深深松了一口氣,將手腕從鼎中挪開,無力地退回石座上。他纖弱的身體似乎根本無法承受這種痛苦,在白袍下不住顫抖。

  過了良久,他才輕聲道:「拿著瓶子和匕首,去荒城中,搜集所有可救之人的血。然後,站在這個鼎前,將剛才的事重複一遍。他們污濁的、充滿罪孽的血將流入你的體內,而你的血,將反湧而出,煉成救治他們的藥……」

  相思有些猶疑:「這樣,就可以治好瘟疫麼?」

  重劫微微一笑,伸出一指,從她面前輕輕劃過,仿佛隔著虛空,在無比憐惜地撫摸她的臉頰。

  他的聲音也無比溫柔:「蓮花天女……正如整個荒城的人都只能相信你一樣,你也只能相信我。」

  相思咬著嘴唇,沉吟片刻,終於點了點頭。她上前一步接過重劫手中的匕首與玉瓶,轉身要走。

  重劫輕輕的嘆息從身後傳來:「時間不多了。和你同來的那個人,可以讓他幫你。總之,天亮之前必須回來……」他的話音漸漸微弱下去,似乎已在巨大的石座上陷入了沉睡。

  第七章 枯榮安敢問乾坤

  沉沉夜雲宛如猙獰的魔王,在荒城上空盤舞。

  月色徒勞地投下幾縷微光,卻驅散不了城中死一般的黑暗。

  相思與楊逸之在落滿塵埃的街道上穿行。

  蓮花天女降臨荒城的消息已不脛而走,幾乎所有生機尚存的居民都扶老攜幼,來到了高臺下的大街上。他們跪在路旁,淚痕滿面,顫抖著接過相思的匕首,向玉瓶中獻上一滴屬於自己的血。

  老人,孩子,婦女……

  他們的目光都癡癡凝佇在相思身上。

  這個與明月一起出現的女子。這個一手持玉瓶,一手持匕首的女子。這個在善良悲憫的光芒下,顯得美麗若神的女子。

  他們中,有的人充滿希望,跪在相思腳下,感謝上蒼終於派來了救星。有的人卻將信將疑,疑惑地看著手中的玉瓶。有的人已經麻木,只是在親人的強求下,才木然撈起衣袖,獻出鮮血。

  相同的只有一件事: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悲痛。

  因為,每一個人的親人都在死去。

  每個家庭都已破敗。

  明天日出的時候,城中漆黑的屍體就會更多。

  相思強行克制著心底的刺痛,一遍遍安慰被疾病折磨得筋疲力盡的人們,一遍遍勸說還在猶豫的人們獻出鮮血,一遍遍擁抱失去雙親的孩子,一遍遍擦拭老人臉上渾濁的淚水……

  汗水濡濕了衣衫,她脫下了沉重的戰甲,隻身著水紅色的衣裙,宛如在夜風中盛開的蓮花,在荒涼的街道上穿行。

  夜色深沉。

  玉瓶半滿,街道上所有人的血都已納入其中。

  相思已疲憊滿身,但卻仍不能休息。她和楊逸之離開了寬闊的大街,步入小巷。

  救一切可救之人。

  那些病入膏肓、不能行動,或者孤獨已久、並未得到消息的人們,仍然絕望地瑟縮在破屋深處,他們也不該被拋棄。

  小巷深處是一片低矮的棚戶。

  亂石為牆,破布糊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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