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中篇小說 > 滿月 | 上頁 下頁 |
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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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變動不安的時間與情緒之中,五種感官裡銘刻了歷史的各種印跡。在這冬天的茶店裡油然升起平常無奇、卻又無可替代的感覺。 「我的印象裡,我跟你經常大口大口地喝茶,覺得不至於是第一次進茶店,可是叫你這麼一說,倒是真的。」 「是吧?真是奇怪。」 我笑著說。 「不知怎麼對什麼東西都反應遲鈍。」雄一凝望著裝飾檯燈的燈光,目光深邃沉滯。「一定是太疲勞了。」 「不用說,那是當然。」 我略微驚訝地說。 「你祖母去世的時候,也是很疲乏的。這一會兒才清楚地想起來,看電視的時候,我問你剛才那是什麼意思,抬頭看你一眼,見你在沙發上什麼都沒想……你的眼睛常常呆呆地發愣。現在我理解了。」 「雄一,我,」我說,「我很高興,因為你能夠打起精神,情緒平靜,有條理地說話。甚至有點為你產生一種近於驕傲的感覺呐。」 「你說話怎麼就像是把英語翻譯成日語一樣。」 雄一的那張臉在燈光下浮出微笑。穿著藏青色毛衣的肩膀搖晃著。 「是啊,我……」我本來想對他說,如果有我能夠做的事儘管說,但打住沒講。在這明亮而溫馨的地方,兩人對坐,飲著味道清香的熱茶。我期盼此刻的印象在回憶中閃閃發光,能夠撫慰他,哪怕是一點點也好。 語言如果總是過於直露,那微妙而珍貴的光輝就會蕩然無存。 到了外邊,湛藍清澈的夜暮已經降臨。陣陣寒意襲來,令人皮膚僵凍。 上車的時候,雄一總是先打開司機座位對面的門,讓我坐上去之後,他才坐到司機位子上去。 車開動了。我說: 「現在的男人,先給女性開門的很少見哪。你可是頗具男士風度呀。」 「是惠理子教育的。」雄一笑道。「我要是不這樣做,那人就氣得不肯上車,一直這樣。」 「可他是男的呀。」 我不禁笑了。 「是啊是啊,雖說是男的。」 呼—— 沉默恰如幕布一樣垂落下來。 街市已經披上夜色。車停下來等信號,車前窗玻璃外邊人流來往不息,無論是公司職員,還是職業女性,男女老少,看起來全都神采奕奕,漂亮瀟灑。在沉靜而寒冷的夜暮中,人們全都裹在毛衣和風衣裡面,奔向溫暖的地方。 ……可是我墓地想到雄一也會給下午那個可怕的女人開車門,就莫名其妙地覺得安全帶叫人痛苦不堪。我不由愕然,唔,難道這就是所謂嫉妒?就像幼兒最初感受到疼痛一樣,我第一次體會到這一滋味。失去惠理子之後,兩個人漂浮在冥冥無底的宇宙中沿著光河一直往前,這是即將迎來的一個高潮。 我明白。從空氣的顏色,從月亮的形狀,從現在奔馳著的車頂上夜空的黑色,我明白。樓群和汽車射出刺目的燈光。 車在我住的公寓前面停住了。 「那我就等你回來,美影。」 雄一說隨後他就要一個人回到那個房間,一定還會給那些花草澆水。 「說不定給你買鱔魚餅回來。」 我笑著說。街燈的光亮,模糊地勾勒出雄一的側臉。 「鱔魚餅?那種東西東京站的KIOSK(小亭子)裡就有的賣。」 「要不……茶吧,還是。」 「呃——鹹山菜怎麼樣?」 「啊?那東西不好吃。你覺得那東西好吃?」 「我只喜歡那玩意兒。」 「那好,我就買那玩意兒。」我笑著打開車門。冰冷刺骨的風呼地刮進暖和和的車內。 「好冷!」我尖叫。「好冷好冷好冷。」 我緊緊摟住雄一的胳膊,埋進我臉。毛衣上溫暖舒適,散發著落葉的氣味。 「伊豆那邊一定要熱一點。」 雄一說著,幾乎條件反射地用另一隻胳膊抱住我的頭。 「要去幾天?」 雄一說著,沒有動彈,聲音好像從胸口傳來。 「四天三夜。」 我輕輕地離開他說。 「那時候情緒也許會變得好一點,要是那樣,我們還到外邊喝茶吧?」 雄一盯著我笑。我答應一聲,下車揮揮手。 今天發生的那件不快的事,權當沒有發生過。 我目送著車,心裡湧出這一念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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