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吉本芭娜娜 > 廚房 | 上頁 下頁 |
七 |
|
每當我回家,祖母從擺著電視的日本式房間出來,說:「你回來了。」回來晚時,我總是買蛋糕帶回來。我在外邊過夜,只要對祖母說一聲,她就不會生氣。祖母是一個很寬厚仁慈的人。我們兩個人看著電視吃蛋糕時,有時喝日本茶,有時喝咖啡,消度睡前的時間。 從我小時候起,祖母的房間就沒有發生過變化。在這裡我們漫不經心地閒聊文藝界的軼事,抑或當天的瑣事,就是這時談起雄一的。無論我陷入何等令人神迷魂癲的戀愛,無論我豪飲多少酒,醉得歡天喜地,心裡總是掛念著孤零零的家。 誰也沒有告訴我,但早已感覺到房間角落裡的氣息席捲而來,令人心驚的冷寂,還有孩子與老人無論過得何等其樂融融,都存在著無法彌補的空間。 我想,雄一也會如此。 在那黑漆漆、孤寂寂的山路上,不知何時我也能夠獨立生存,能有所作為呢?雖然在寵愛之中長大,卻總有絲絲寂寞。 ——不知何時,誰都會變成塵埃,消失在時間的冥冥之中。 我睜著具有這一切膚體驗的眼睛,在蹣跚而行。雄一對我的反應也許是自然而然的。 ……就這樣,我意外地開始了寄居生活。 直到五月之前,我允許自己閑歇無事。這樣一來,每天像是在極樂仙境一般快樂。臨時工還是去做,下班後打掃房間,看看電視,烤制蛋糕,過起了家庭主婦的生活。 陽光與清風冉冉吹入我的心田,使我十分欣悅。 雄一上學、打工,惠理子夜間工作,這家的人難得聚齊。 開始的時候,我不習慣在完全暴露的地方睡覺。有些東西還要一點點收拾,因此得在原住處和田邊家之間跑來跑去,我覺得很累,可是很快就適應了。 我喜愛田邊家的沙發,如同那舊居的廚房。在沙發上體味到睡眠。傾聽著花草的呼吸,欣賞著窗簾外邊的夜景,總是酣然進入夢鄉。 現在想不起來比這更想得到的東西,我很幸福。 我向來如此,不到被逼無奈時總不願意動彈。這次也是實在窮途末路時得到了這張溫暖的床。我真心感謝上帝,儘管不知道上帝存在與否。 一天,為了整理殘存的東西,我回到了原來的住房。 打開門之後,吃了一驚。不再住之後,這房間完全換了一副面孔。 靜寂黑暗,毫無生氣。原來熟悉親切的一切好像全都扭過臉去,不理睬我。我沒有說我回來了,而想說打擾了,然後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祖母死了,這房間的時間也死了。 我實實在在感覺到這一點。我已經無能為力了。只有離開這裡,別無他法了。在搬出之前,得替舊居做些什麼。我小聲嘀咕著,一邊收拾祖父的舊手錶,一邊擦著冰箱。 這時,電話鈴響了。 我思索著拿起話筒。是宗太郎打來的。 他是我過去的戀人。祖母的病情惡化的時候,我們分手了。「喂喂,是美影嗎?」他那聲音親切得幾乎叫人哭出來。 「好久沒有見啦!」 我滿心歡喜地答道。完全沒有羞怯與虛榮,這是一種病態。「你沒來學校,我想你怎麼了,就到處問,後來聽說你祖母去世了,我嚇了一跳……很難過吧?」 「嗯,是有點慌亂。」 「現在,能出來嗎?」 「好吧。」 說好之後,我漫不經心地抬頭一看,窗外陰沉,昏灰一片。看起來雲片被風吹得飛速飄流。這世上一定並無悲哀,也無他物。一切皆無。 宗太郎是一個特別喜歡公園的人。翠綠疊映的地方,開闊遼遠的景色,野外,他都喜歡。在大學裡,他也總是呆在院子裡和運動場邊的凳子上。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