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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每隔兩周的星期四和星期六,塞芙麗娜就去會雅克。一天晚上,她說丈夫有支手槍,這叫她害怕。實際上,盧博從來不到車場那邊去,但他們並不因此就感到輕鬆,因而他們的夜間漫步也就更具誘惑力。他們找到了一個滿意的地方,是在索瓦尼亞的小樓後間。那裡有一條小徑,兩邊堆滿了煤堆,遠看去猶如黑色大理石砌成的宮殿。那條街就是這座奇特城市的一角。他們藏在那裡,別人絕對發現不了。小道盡頭有所工具房,裡面堆著許多麻袋,一鋪開就是一張軟綿綿的床。一次星期六晚上,下起了暴風雨,他們只好躲到工具房裡。塞芙麗娜堅持站著不肯坐下,她喜歡同雅克長久親吻,認為這與貞操無關,還友好地向雅克嘴裡吹氣,在雅克欲火上升,抱住她求歡時,她哭著表示反抗,並一再重複過去說過的那些理由。他為什麼要叫她難過呢?離開污穢的性關係,他們不也愛得十分深沉和溫柔嗎?她從十六歲被老淫棍糟蹋之後,至今心有餘悸。老淫棍的鬼魂還一直縈繞在她心頭,後來她的禽獸丈夫又一再對她施暴。在塞芙麗娜心頭,她仍孩提時那樣天真、那樣純潔無瑕。她不知道什麼是情欲,一聽到那個字就十分羞臊。她之所以喜歡雅克,是因為雅克溫順聽話,在他撫摸她的胸脯時,只要她輕輕接住他的手,他就乖乖地不再撫摸。所以她這是第一次真正愛上一個男人。但她不能馬上把身體送給他,因為那會破壞他們的友誼,會使他們的愛變得同另外兩個男子對她那樣,草率、輕浮。她希望同雅克的甜蜜關係永遠如此,就像自己十五歲破身之前那樣,和他作個兩小無猜的朋友,可以偷偷在門後接吻擁抱而無邪念。雅克除偶爾情欲衝動之外,平時從不提那種要求。他在耐心等待遲開的愛情之花。

  他也一樣,似乎又回到了孩提時代。過去,他認為愛情是恐怖的,現在真正的愛情種子已在他心頭萌發。他之所以那麼聽話,只要她一推他的手,他就會把手收回,這是因為在他的溫柔下潛藏著一種恐懼和擔憂,擔心把性欲同過去的殺欲混雜在一起。塞芙麗娜是殺人兇手,而雅克希冀的女性偏偏就是她。雅克同她接觸以來,感到自己的病在一天天好起來。他發現他可以同塞芙麗娜擁抱接吻達數小時,但並無強烈的殺人欲念,更沒有想到要殺死對方。但當他們卿卿我我,情意纏綿達到高潮時,他又不敢同她結合,認為這樣無限期地等待下去反而更好。就這樣,幸福的幽會一次又一次,一次機會也不肯放過,夜幕下,他們在巨大的煤堆中間漫步,高大的煤堆襯托得夜色更濃。

  七月份的一天夜裡,為了能在十一點五分趕到勒勒阿弗爾,雅克只好為機車加大馬力。那天機車似乎感到天氣太熱,怎麼也不肯快跑。一過魯昂,雷電交加,雷雨一直在身後追趕著他,順塞納-馬恩省河河谷而下。雅克不時擔心地探出頭來張望,因為那晚是他同塞芙麗娜幽會的日子。他擔心雷雨到達之前她還未出門。雅克終於在雷雨前進站了,他見乘客們不慌不忙地下車,心裡十分著急。

  盧博正在月臺上,紋絲不動地站在夜幕裡。他笑著對雅克說:「見鬼,您是急著回去睡覺?……祝您晚安!」

  「謝謝!」

  雅克鳴著汽笛把機車倒進車場的庫房裡。車場的大門開著,利松號退進車庫。那間車庫長七十米,可同時存放六台機車。車庫裡十分昏暗,只有四盞瓦斯燈,影影綽綽,只能看見巨大的黑影在閃動。偶爾有閃電從屋頂玻璃窗或兩側的高窗子射進來,你才能發現牆壁裂痕斑斑,框架被煤煙熏得漆黑。這個車庫破爛不堪,已不能再用,隨時都有倒塌的可能,那裡已停有兩台機車,兩台早已冷卻的機車,似乎睡著了。

  佩克馬上去熄火,用力把爐篦上的火紅炭塊捅到地溝裡去。

  佩克說:「我餓極了,得馬上去吃飯,您餓不餓?」

  雅克沒有吱聲。儘管他心急如焚,但在爐火熄滅和把鍋爐裡的水放掉之前,雅克不會走開,這是工作認真的優秀司機的良好習慣。雅克從來不肯丟掉這個習慣。時間寬裕時,他還要把機車檢查一遍、擦洗一遍,就像為心愛的動物洗刷傷口那樣細心。

  熱水冒著汽泡流進地溝,雅克說:「快,幹快點兒!」

  一聲悶雷打斷了他的話,在一道明亮的閃電裡,高窗子看得清清楚楚,連玻璃上的裂紋都可以看到。左側有一台修理機車用的老虎鉗子,那裡有塊鐵板發出鐘鳴似乎的震動聲,陳舊的屋頂框架也發出了格格之聲。

  司爐佩克罵道:「媽的!」

  雅克一揮手,表示失望。傾盆大雨向車場傾瀉,這下子全完了!巨雷轟鳴,震動著屋頂的玻璃。有的玻璃可能已被震碎,雨水不時灑到利松號上,嘩嘩嘩,水流如注。庫門開著,狂風呼呼吹進來,似乎要把庫房框架摧垮。

  佩克已把工作做完,他說:「算了,天亮以後再說吧!不必仔細擦拭了……」

  佩克又想到了肚子:「該去吃點東西了,雨這麼猛,無法去墊子上睡覺了。」

  車場旁就是食堂,公司在弗朗索瓦——馬澤利娜街租了一處房子,供在勒阿弗爾過夜的司機和司爐休息。但眼前大雨如注,跑到那裡去肯定會被淋成落湯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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