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雨果 > 九三年 | 上頁 下頁 |
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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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大概在屋簷下築了窩,它們飛得離窗很近,也許這幾個孩子使它們有幾分不安。燕子在空中劃著大圈,並且為春天而柔聲瞅鳴。三個孩子抬頭瞧著燕子,忘記了小蟲。 若爾熱特指著燕子大聲說:「蛋蛋!」 勒內-讓用斥責的口氣說:「不是蛋,小姐,這是鳥。」 「鷗鳥。」若爾熱特說。 於是三個人都瞧著燕子。 接著又飛進一隻蜜蜂。 蜜蜂與心靈最為相似。蜜蜂從這朵花飛到那朵花,好比是心靈從這顆星星飛到那顆星星;蜜蜂采蜜,心靈採集光明。 這只蜜蜂發出嗡嗡的響聲,喧囂著飛進室內,仿佛在說:「我來了,我剛剛拜訪過玫瑰,現在來拜訪孩子們。這裡怎麼樣?」 蜜蜂是家庭主婦,它一面吟唱一面責備。 三個孩子目不轉睛地盯著蜜蜂。 蜜蜂勘察整個圖書室,搜索各個角落,像在自己的蜂房裡一樣飛來飛去,輕快而有節奏地從一個書櫃蕩到另一個書櫃,瞧著玻璃門內的書,仿佛若有所思。 拜訪完畢,蜜蜂就飛走了。 「它回家了。」勒內-讓說。 「這是蟲子。」胖阿蘭說。 「不是,」勒內-讓說,「這是飛蟲。」 「蟲蟲。」若爾熱特說。 胖阿蘭剛在地上抬到一截細繩,繩端有一個結,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細繩的另一端,讓繩子像風車一樣旋轉,並且全神貫注地瞧著它旋轉。 若爾熱特又成了四足動物,在地板上隨意地爬來爬去。她發現了一把古老的絨繡面安樂椅,上面佈滿了蟲蛀的小洞,露出了裡面的馬鬃。她在這把椅子前面停下,用手去摳洞,聚精會神地扯馬鬃。 突然她豎起手指,仿佛在說;「聽聽。」 兩兄弟轉過頭來。 窗外傳來遙遠而模糊的嘈雜聲,可能是進攻者在森林裡作戰略部署。馬匹的嘶叫聲、鼓聲、彈藥車的滾動聲、鐵鍊的碰撞聲、相互呼應的軍鈴聲,這些朦朧而粗野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倒也顯得和諧。孩子們著迷地聽著。 「這是天主的聲音。」勒內-讓說。 聲音停止了。 勒內-讓仍然在幻想。 在這些小小的腦瓜裡,思想是怎樣分解,怎樣重新組合的?這些仍然模糊而短暫的記憶是怎樣運轉的?溫柔的小腦瓜在沉思中將天主、祈禱、雙手合十,以及曾經享受但如今已消失的溫柔微笑交混在一起了,勒內-讓低聲說:「媽媽。」 「媽媽。」胖阿蘭說。 「媽媽。」若爾熱特說。 接著,勒內-讓便跳著玩了起來。 勝阿蘭也跟著跳。 胖阿蘭模仿勒內-讓的一舉一動,若爾熱持不大模仿。三歲的孩子模仿四歲的孩子,但是一歲零八個月的孩子還保持著獨立性。 若爾熱特仍然坐著,不時地吐出一個字,沒有長篇大論的話。 她是沉思者,說的是格言警句,用的是單音節詞。 然而,不久她就被榜樣吸引住了,也模仿起兩位哥哥,於是,這三雙小光腳便在由光滑橡木拼制的、佈滿塵土的舊地板上,在大理石胸像的嚴肅目光下跳起舞來,東歪西倒地奔跑起來。若爾熱持有時不安地瞟瞟胸像,囁嚅地說:「魔魔。」 在若爾熱特的語言中,「魔魔」是指一切似人非人的東西。在孩子眼中,人與幽靈混淆難分。 若爾熱特跟在哥哥後面,一步一蹣跚,但多半是在地上爬。 勒內-讓走近窗子抬起頭來,接著又低下頭跑到窗口邊牆角裡藏了起來。他剛看見有人在注視他。這是高原營地裡一位穿藍制服的士兵,此人利用休戰的間隙--而且還稍稍違反休戰的規定--一直來到壕溝的陡坡上,從那裡可以看到圖書室內部。胖阿蘭一見勒內-讓躲藏起來,便也學他蹲了下來。若爾熱特也過來藏在他們身後。他們悄悄地。一動不動地呆在那裡,若爾熱特把手指放在唇上。過了一會兒,勒內-讓冒險地伸頭看看,士兵還在那裡,他又趕緊縮回頭。三個孩子連大氣也不敢出,這樣過了許久。最後,若爾熱特對恐懼感到厭煩了,大膽地探探頭。士兵已經走了,於是他們又跑動玩耍起來。 胖阿蘭雖然是勒內-讓的模仿者和崇拜者,但他有一特長,就是擅長發現新東西。哥哥和妹妹突然看見他活蹦亂跳地拉著一輛不知從哪裡找到的四輪小車。 這輛玩具車被棄於塵土中已經多年,它與天才們的著作及賢人們的胸像為鄰。戈萬小時也許玩過它。 胖阿蘭把細繩當鞭子揮舞。他很得意。發明者莫不如此。發現美洲和發現一輛小車,其實都一樣。 但是應該有福同享呀。於是勒內-讓充當拉車的馬,若爾熱特想坐車。 她試著坐上去。勒內-讓是馬,胖阿蘭是車夫,但他不會趕車,聽馬的指揮。 勒內-讓對胖阿蘭喊道:「你說:籲!」 「籲!」胖阿蘭學著說。 小車翻倒,若爾熱特滾到了地上。三個寶貝叫叫嚷嚷。若爾熱特也在喊叫。 接著她想哭出來。 「小姐,」勒內-讓說,「你都這麼大了。」 「我大了。」若爾熱特說。 這麼一想,她不再為跌倒而傷心了。 窗戶下方的挑簷很寬,從歐石南高原飄來的塵土堆積在上面,被雨水一澆就成了泥土。風又吹來了種子,於是在這片薄土上長起了樹莓--一種稱作狐桑的多年生植物。這時正值八月,樹萄上結滿了黑色萄果,一根樹枝從窗口伸了進來,技端幾乎垂到地上。 胖阿蘭先是發現細繩,繼而發現小車,現在又發現了這枝樹莓。他走了過來。 他摘下一顆黑莓,吃了起來。 「我餓了。」勒內-讓說。 若爾熱特手腳並用,很快爬到勒內-讓身邊。 於是三個孩子將樹枝上的黑莓一掃而光。他們吃得很開心,滿臉都是鮮紅的樹莓汁,小天使成了小農牧神,但丁看見他們也會吃驚,維吉爾看見他們也會著迷的。他們在開懷大笑。 有時他們的手被荊棘刺破了,有所得必有所失。 若爾熱特將手指伸給勒內-讓看,上面有一小滴血。她指著樹莓說:「紮人。」 胖阿蘭也被紮了一下,懷疑地瞧著樹蓮說:「這是蟲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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