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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要描寫怎樣的驚慌恐怖同那根梁木一齊落到了這群乞丐中間,那是不可能的。他們好一陣把眼睛盯著空中,他們害怕那根木頭遠甚于害怕兩萬名王室弓箭手。「撒旦啊,」埃及公爵抱怨道,「真象演魔術一般!」「這是月亮扔下來的一根木頭吧,」紅臉安德裡說。「那麼,」法朗索瓦·尚特普津尼說,「可以說月亮是聖母的朋友了!」「一千個教皇作證!」克洛潘喊道,「你們全都是些笨蛋!」但是他自己也不明白掉下樑木來是怎麼回事。

  這時教堂前牆上什麼也看不見了,火炬照不到教堂頂上。那可怕的樑柱躺在廣場中央,只聽見在它掉下時挨了一記或者肚皮在石階角上碰破了的人們在呻吟。

  一陣驚惶之後,土恩王終於想起了一個能使同伴們信服的解釋。「天罰的!是不是那些議事司鐸在進行自衛呀?那麼,搶吧!搶吧!」

  「搶吧!」人們狂怒地喊道。箭頭與火繩槍朝著教堂前牆射擊起來。

  在一片驚呼聲中,四周那些靜悄悄的住戶給吵醒了,有些窗戶打開了,戴著睡帽的腦袋和舉著蠟燭的手出現在窗口上。「向窗口射擊!」克洛潘喊道。那些窗戶馬上又關上了,可憐的居民還沒有來得及驚恐地看一眼這暴怒的人群,就嚇得滿頭大汗地回到妻子身邊,互相詢問巴爾維廣場上是否在舉行安息日會,或者是否勃艮第人又來襲擊,象六四年那樣。於是丈夫們想到了搶劫,妻子們想到了暴行,彼此都嚇得哆嗦。

  「搶呀!」黑話王國的人們吼道,可是他們不敢前進。他們望望教堂又望望梁木,梁木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那座建築依舊保持著寂靜和安寧,可是仍然有點什麼在使乞丐們膽寒。

  「幹呀,硬漢們!」克洛潘喊道,「衝開大門呀!」

  誰也不肯向前走一步。

  「鬍鬚和肚子啊,」克洛潘說,「這些男子漢竟害怕一根椽子。」

  一個年老的漢子答話了:

  「頭目,讓我們發愁的並不是那根椽子,是大門用鐵閂閂上了,鋤頭對它無可奈何。」

  「要用什麼東西才能衝開它呢?」克洛潘問道。

  「啊,得用一根破城錘。」

  土恩王勇敢地跑到樑柱跟前,把一隻腳踏著它。「這裡就是一根,」他喊道,「這是那些議事司鐸送給你們的。」於是他嘲笑地向教堂行了一個禮說:「謝謝哪,議事司鐸們!」

  這個英勇的舉動產生了好效果,樑柱的魔力被打破了,乞丐們重新鼓起勇氣。馬上那笨重的柱子就象羽毛似的被兩百來隻強壯的手臂抬了起來,向著他們曾經枉然想打開的大門猛烈地撞去。在照著廣場的火炬的微弱光亮中看去,那根大柱子同抬著它的人們,就象一個百足巨獸低著頭在向一位石頭的巨人進攻。

  柱子撞過去,那半金屬的大門就象一面大鼓似的響起來。大門還沒有撞開,但那座教堂整個兒給震動了,聽得到那座建築的胸膛深深地在歎氣。同時,一陣大石塊象下雨似的落在攻打它的人們頭上。「見鬼!」若望喊道,「是不是那兩座鐘塔把它們欄杆上的柱子扔到我們頭上來了?」可是已經有了些進展。土恩王說得對,一定是主教在進行自衛了。於是人們不顧石頭從左右兩邊打到他們頭上,更加勇猛地攻打著大門。

  可驚的是石頭下落得那麼快,而且接二連三一直落個不停。黑話王國的人有時一下子挨到兩塊石頭,一塊打在腿上,一塊打在頭上,很少沒有被打中的。進攻的人們腳前已經躺著一大堆打死了的和打傷了的以及還在流血和扭動的人體,於是他們盛怒之下不斷振作精神,用那根大樑柱一下接一下象敲鐘一樣以同樣的間歇撞那道大門。石塊象雨點般打來,大門號叫著。

  不用說,我們的讀者一定猜想得到,把乞丐們惹惱了的這種意外的抵抗是來自伽西莫多。

  不幸的是時機正好有利於那勇敢的聾子。

  他走到兩座鐘樓當間的平臺上時,頭腦裡一片混亂。他象瘋子似的沿著樓廊來回跑了一圈,從高處看著乞丐們準備沖進教堂,不知應該請求上帝還是請求魔鬼來援救那個埃及姑娘。他忽然想爬上當中那座鐘樓去敲響那口警鐘,可是又想到在他能夠把瑪麗敲響一下之前,恐怕教堂已經被衝破十次以上了。這當兒鐵匠們已經搭著凳子爬上了大門。怎麼辦呀?

  他忽然想起泥瓦匠成天都在修理南邊那座鐘塔的牆壁、屋架和屋頂,這是一線光明。牆是石頭的,屋頂是鉛皮的,屋架是木頭的。那個屋架的柱子又大又密,人們稱之為森林。

  伽西莫多朝那座鐘塔跑去,那座塔裡的確堆滿了建築器材,有成堆的石頭,成卷的鉛皮,一捆捆鋸好的木頭,一堆堆汞砂。簡直象一座工廠。

  情況危急了,鋤頭和鐵錘在下面攻打著,他用臨近危險時那種巨大力氣在那些柱子當中扛起一根最大最長的,從一個窗口上拋了出去,隨後又在窗外抓住它,把它從繞著平臺的欄杆角上滑出,讓它從半空中落下去。那根大木柱從一百六十呎的高處擦過牆,撞碎了一些雕刻,穿過空間時象風磨的輪子一般旋轉了幾下,最後碰到地面,引起一片驚恐的叫喊。那黑黑的木柱在石板地上蹦了幾下,好象一條蟒蛇在那裡跳動。

  伽西莫多看到乞丐們一見木柱掉落便象孩子吹散的灰塵一般四散奔逃,他就利用他們的驚惶失措,趁他們用迷信的眼光望著從天而降的木柱,趁他們用箭和火繩槍把大門上那些石雕聖徒像弄成獨眼的時候,他就悄悄地搬來許多石塊瓦片和小石子,還搬了泥瓦匠的一袋袋工具,一齊堆到他拋下那根大木柱的欄杆角上。

  正當他們攻打大門的當兒,石塊象雨點似的掉下來,乞丐們以為是教堂倒坍在他們頭頂上了。

  誰要是在那個時刻看見伽西莫多,那真要嚇一大跳,他除開堆了許多東西在欄杆角上之外,還堆了一大堆石頭在平臺上,前一堆用完了,就用後一堆來補充,他用難以相信的敏捷不斷地蹲下去又站起來,他那侏儒般的大腦袋多次伸到欄杆外面看看,隨後就扔下去一大塊石頭,接著又是一塊,接著是第三塊,他的眼睛看著他扔出去的石頭,石頭打中了,他就吼一聲:「嗯!」

  乞丐們也不氣餒,被他們攻打的那道厚厚的大門,在幾百人用那根大椽木柱撞擊之下已經晃動了二十多次,嵌板裂開了,雕刻四散飛落,每撞擊一下,那些鉸鏈就在樞軸上跳起來,門板就震動起來,嵌在鐵條當中的木頭就成了碎屑。門上的鐵比木料多,這對伽西莫多來說真是好運氣。

  可是他依然感到大門在晃動,雖然他聽不見,可是那根樑柱每次碰擊所引起的教堂內部的震動,也同時震動了他的肺腑。他從高處看見憤怒的乞丐們充滿了勝利的信心,他們向陰暗的教堂前牆高舉著拳頭。為了埃及姑娘和自己,他多麼希望能象頭頂上飛過的貓頭鷹那樣長著翅膀。

  雨點般打下去的石頭並沒有使進攻的人們後退。

  正在危急之際,他注意到在那段欄杆下面不遠的地方,就是從那裡滑出梁木去打死乞丐的,有兩個長長的石頭水槽,不偏不倚正好在那道大門頂端。

  這兩個水槽朝裡的開口處正好同平臺在一個水平線上。於是他想出了一個主意。他跑回他那間敲鐘人的小屋裡找來了一把柴火,又放了幾塊木板和幾卷

  鉛皮——那是他還沒有動用的武器——在柴火上,把這些通通放在水槽口之後,他就用燈籠把柴火燃起來。

  這當兒石頭不再往下掉了,乞丐們也不再望著空中了,他們象一群朝著躲在洞裡的野豬狂吠的獵狗那樣擠在大門口,大門已被那根樑柱撞得變了形,但還沒有被撞開。他們氣得發抖地準備使勁再撞一下,把它完全撞垮。

  每個人都願意站得近些,以便在大門被撞開後第一個沖進去。教堂是藏著三百年來一切寶物的大寶庫呀,他們快活地貪婪地怒吼著,想起了那些漂亮的銀十字架,富麗的織錦,漂亮的銀邊墓石,宏偉的唱詩室;想起了在燭光輝煌的聖誕節和陽光燦爛的復活節等光輝的節日裡,教堂裡那些燈檯、聖體盒、聖龕和聖骨匣,都用黃金或寶石裝飾著,擺在神壇上;想起這些情景的時候,所有的假麻風病人和水腫病人,偽裝的高級執事和火災受害者,他們希望搶劫聖母院一定要比希望拯救埃及姑娘更強烈得多,我們還可以認為他們裡面有些人不過是把拯救埃及姑娘當作搶劫聖母院的一個藉口罷了,假若搶劫也需要藉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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