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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四 夜間在街上跟蹤美女的種種麻煩

  甘果瓦決心冒險去跟蹤那個波希米亞姑娘。看見她帶著小山羊走上了刀剪街,他也跟著朝那條街走去。

  「幹嗎不?」他自言自語道。

  熟悉巴黎街道的哲學家甘果瓦,覺得沒有什麼事比跟蹤一位你不知她要往哪裡去的美女更有助於幻想的了。在他對自己的意願的甘心放棄之中,在那屈從的怪念頭裡面,無疑有著奇特的獨立性與盲目的順從性的混合物——

  介於自由和不自由之間的某種符合甘果瓦愛好的東西。他的思想基本上是一種混合體,優柔寡斷而且比較複雜,他知道怎樣來控制過火的行為,總是在各種人的癖好之間徘徊,使它們互相抵銷。他喜歡把自己比做穆罕默德的墳墓,被兩塊方向相反的磁石吸引著,永遠動搖於頂峰和底層之間,拱頂和路面之間,上升和下沉之間,最高和最低之間。

  假若甘果瓦出生在我們這個時代,他會在古典作家和浪漫作家之間佔據何等不偏不倚的中間地位!但他還沒有強壯到能活上三百歲,這很可惜。他的去世使我們今天感到分外空虛。

  何況,對於甘果瓦來說,要他心甘情願地在大街上這樣跟蹤一個路人(尤其是一個女性),而他自己又不知要到何處去投宿,沒有比現在更合適的了。

  那個少女看見市民們回來,關上了酒吧間(那天只有這類店鋪開門),她就加快了腳步並且讓她那漂亮的小山羊小步跑著。甘果瓦若有所思地跟在她身後。

  「到底,」甘果瓦大概是這樣想的,「她總得有個地方住宿呀。波希米亞婦女都是好心腸的。誰知道?……」

  在他心裡,這句故意沒說完的話不知包含著什麼動人的意思。

  當他從那些最後關店門的商人面前走過時,偶爾聽到了幾句談話的片斷,把他的愉快的遐想鏈條弄斷了。

  例如兩個老年人的這種攀談:

  「蒂波·菲尼克爾老闆,你知道天氣很冷嗎?」

  (剛一入冬甘果瓦對這一點就很清楚了。)「是呀——嗯,波尼法斯·迭若姆老闆!我們會不會象三年以前,象八〇年①那樣,每捆柴賣到八個索爾呢?」

  ①指一四八〇年。

  「呸,那算不了什麼,蒂波老闆。大約在一四〇七年的冬天,從聖馬丁節一直到聖燭節都結著冰呢!天氣冷得嚇人,大理院的書記們每寫三個字,筆尖上的墨水就都結冰啦!它使得審判記錄都中斷了。」

  再遠一點,有幾個鄰家婦女拿著蠟燭站在窗口。霧氣使她們的蠟燭爆出響聲。

  「布德拉格小姐,你的丈夫有沒有把那件倒黴事講給你聽?」

  「沒有。你指的是什麼事呀,居爾剛小姐?」

  「沙特雷法庭公證人吉爾·戈丹先生的馬被弗朗德勒使臣們和隨員們驚了,它就把塞勒斯丹修會的修士菲立波·阿弗裡約踢倒啦。」

  「真的嗎?」

  「沒有更真的了。」

  「一個市民的馬,那還不打緊。要是武士的馬呀,那可就不妙了!」

  那些窗子重新關上了。但是甘果瓦因此就失掉了思想的線索。

  幸好他重新找到了它,而且不費力地把它接上了,那得感謝波希米亞姑娘和加里一直在他的前面趕路。由於崇拜著那兩個美妙奇巧的生物的小小的腳,優美的形象,可愛的姿勢,使他在沉思默想中幾乎分不清她們誰是誰了。

  她們的聰明和友愛使他把她倆都當成了少女,而她們輕捷靈巧的腳步又使他以為她倆都是母山羊。

  那些街道愈走愈荒僻,滅燈鐘已經響過好久了,路上只是偶爾碰到一個行人,窗戶裡只是偶爾透出一點亮光。甘果瓦跟著波希米亞姑娘走進了圍繞著古代的「聖嬰公墓」①的錯綜紛歧的狹巷、弄堂和十字路,那些街巷就像是一堆被貓抓亂了的線。「這些街上是難得有旅店的呀!」甘果瓦說。他在那不斷出現在他面前的迂回曲折裡迷失了,但那個姑娘卻好象走上了一條很熟悉的路,毫不猶豫地加快了腳步。至於他呢,他完全不明白自己在什麼地方,要不是在拐角處看見了八角形菜市場那裡的刑台,這座刑台的黑黝黝的齒形頂部清楚地突出在維爾代雷街的一個亮著燈的窗上。

  ①聖嬰公墓是巴黎的一所公墓,在一一八六年至一七八六年間是巴黎一處堆屍的地方。

  他引起那個少女的注意已經好一會了。她好幾次不安地朝他回過頭來,她甚至還停了一會腳步,借著一個麵包房半開的窗戶裡透出的一線亮光,把他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番,轉瞬間,甘果瓦看見她象他上次看見過的那樣,略為扁了一下嘴,就走開去了。

  這個微微的扁嘴使甘果瓦陷入了深思,這種可愛的模樣似乎表現著某種輕蔑或嘲笑的意思。他低著頭慢慢地走,好象在數那些鋪路的石板,在離那姑娘幾步遠之外,他跟著她轉過了一條街。當那姑娘轉過拐角看不見了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一聲尖銳的叫喊。

  他趕緊加快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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