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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刊本附記(一八三二年)


  人們宣告本書這一版裡加進了幾章「新」的內容,這可弄錯了,應該說是「未印稿」。人家一聽到「新」的,就以為是「新寫的」,而放進這一版的幾章卻並不是「新」的,它們是和這部作品其它部分同時寫成的,著手於同一個時期,來源於同一種構思,它們一直就是《巴黎聖母院》原稿的一個組成部分。再則,作者不能理解這種類型的作品在完成之後還能有什麼新的發展,這是不可能任意發展的。照作者看來,一部小說所有各章應一起產生,一齣戲劇所有各場應一起寫就,這是相當必要的。不要以為構成你們稱之為小說或戲劇的那個整體、那個神秘小天地的各個部分可以隨意寫成,接枝法和焊接法只會損害這一類型的作品,它們應該是一氣呵成的,生就如此的。

  作品一旦出版,它的性質不論是否雄偉,只要一經肯定,認識和宣佈,就如同嬰兒發出了他的第一聲哭喊,不管是男是女,它就是那個樣子了,父母再也無能為力了。它今後屬￿空氣和陽光,死活只好聽之任之。你的作品是失敗的嗎?隨它去吧,不要給失敗的作品增加篇章。它不完整嗎?你應該在創作時就使它完整。你的樹木彎曲虯結嗎?你不可能使它再挺直了。你的小說有病嗎?你的小說難以成活嗎?你無從把它所缺乏的生命力再賦予它。你的戲劇生來就是斷腿的嗎?我奉勸你不要去給它裝上木腿。

  也許讀者會看出加進去的這幾章並非特地為這一版而寫的,這個想法作者十分重視。本書的前幾版之所以沒有印出這幾章,乃是由於一個相當簡單的原因。當《巴黎聖母院》初版印行的時候,包括這三章①原稿在內的那些文件丟失了。要麼是把它們重新寫出來,要麼就隨它去。作者考慮到其中有兩章對知識的廣博方面而言不無重要性,都是關於藝術和歷史的,但沒有這兩章也無損於小說或戲劇的內容,讀者是看不出它們的脫漏的,唯有他,作者本人,才深知這一脫漏的秘密。於是他採取了任其脫漏的辦法。再則,假若必須全部講清楚的話,那是他的惰性使得他在重寫丟失的三章這個任務面前退縮了,他想還不如乾脆去寫另一部小說吧!

  ①指第四卷第六章、第五卷第一章和第二章。

  現在,丟失的這三章重新找到了,他就乘機把它們放還原位。

  那麼這裡就是他的作品的全貌了。他原先想像的就是這個樣子,他原先寫成的就是這個樣子,不管它是好是壞,是經得起時間考驗還只是曇花一現,反正這就是作者所希望的樣子。

  對那些儘管有著相當判斷力但在《巴黎聖母院》裡只尋求離奇情節和悲劇性遭遇的讀者來說,毫無疑問會認為重新找到的這幾章並沒有什麼太大價值。但或許會有另外一些讀者,他們並不認為去對本書裡隱含的美學以及哲學方面的思想加以研究是無用的事,他們樂意在閱讀《巴黎聖母院》的同時,去辨認傳奇故事裡的非故事部分,然後,哪怕被人當做不無狂妄也罷,通過詩人的這樣一部作品,去探索歷史家的體系和藝術家的目標。

  由於認識到《巴黎聖母院》值得成為一部完整作品,也特別是為了上面提到過的那些讀者,加進本版的這幾章,將會使《巴黎聖母院》完整起來。

  在其中的一章裡,作者表達並且展示出一種不幸在他頭腦裡久經考慮並已根深蒂固的、關於當代建築藝術的沒落以及關於這一藝術之王死亡的見解——照他看來這個死亡如今已是無從避免的了。他感到他有必要在這裡說明一下,他熱切希望將來能證明是他錯了。他知道,一切形式的藝術對於還處在萌芽狀態的有才華的新的一代,寄託著一切希望,他們正在我們的工作室裡湧現出來。種子撒進了壟溝,豐收肯定在望。他只是擔心(讀者會在本版第二冊裡看出是什麼原因)建築藝術的古老土地會失去生機,這片土地好幾世紀以來一直是這一藝術最好的園地。

  然而當今的青年藝術家們都有如此飽滿的生命和精力,並且可以說是前程無限,以至於現今私立建築藝術學校的教師們雖則可厭,卻不僅是在不知不覺地、而且是不由自主地造就著一批優秀的學生。這同賀拉斯①提到的那位陶工正好相反,那位陶工只想製造雙耳甕,卻做成了鍋子。輪子一轉動就做成了鍋子②。

  ①賀拉斯(前65—前8),古羅馬著名詩人,其代表作《詩藝》,對歐洲古典主義文學理論影響很大。
  ②這句原文是拉丁文。


  可是不管怎樣,不管建築藝術的將來如何,不管我們的青年藝術家們將會怎樣去解決他們的藝術問題,在我們期待著新的紀念性建築的時候,還是把古老的紀念性建築保存下來吧。假若可能,就讓我們把對於民族建築藝術的熱情灌輸給我們的民族吧。作者宣告,這就是他的這部作品的主要目標之一,這就是他畢生追求的主要目標之一。

  《巴黎聖母院》或許展現了有關中世紀藝術的某些真實景象,這一卓絕藝術有些人至今一無所知,而更糟的是另一些人至今還不屑一顧。但作者並不認為自己已經完成了他自願擔任的工作。他已經再三為我們古代建築作辯護,他已經高聲指責過多種玷污、毀損和褻瀆的行為。他會堅持不懈的,他決心要經常提起這個課題,他以後還要提起的。他還要不倦地衛護那些被各種藝術流派和學院派的聖像毀壞者們竭力攻擊的歷史性建築。眼看著中世紀的建築藝術落到了什麼樣的人的手中,而且讓現今的泥水匠們粗暴地處置這一偉大藝術的遺跡,真是令人傷心。對於我們這些人,對於我們這些有學問的人,這些看到了他們的所作所為卻只向他們吆喝幾聲就感到滿足的人,這簡直就是一種恥辱。我們這裡所說的不僅是指那些發生在外省的事件,而且還指那些發生在巴黎的事件,那些發生在我們的大門口,在我們的窗子下,在這座大城市裡,這座有學問的、有報紙、有言論、有思想的城市裡的事件。

  這種破壞文物的行為是每天都在我們的眼皮底下,在愛好藝術的巴黎群眾的眼皮底下,當著被這類胡作非為搞得狼狽不堪的批評界,公然被策劃,討論,著手,繼續,並被異常平靜地導演出來的。在我們結束這篇序言的時候,我們忍不住要舉出其中的幾樁來說說。他們剛剛拆毀了大主教的城堡,那座式樣寒傖的建築,那倒還為害不大,可是他們竟還連帶拆毀了主教的私邸,它卻是罕見的十四世紀的遺物,拆毀的人竟沒有把它同其餘的建築區別開來。

  他們把稻秧和稗草一齊拔掉,反正一樣唄。他們揚言要把凡賽納宮的美妙小教堂夷為平地,在那裡修築一個石頭的什麼工事。連多梅尼爾也不會需要那樣的工事呀。民眾耗費鉅資去重建波旁宮這一廢墟,卻聽任聖小教堂裡豪華的花玻璃窗被大風①刮掉。在聖雅克·德·拉·布謝裡教堂的鐘塔上,近幾天來搭了一個鷹架,也許在最近幾天裡,在某個早晨就要開鎬拆除這座鐘塔了。一個泥水匠給人找來,準備在司法宮②的莊嚴的塔樓之間蓋一間小白屋。

  ①指春分秋分前後西歐常有的大風。
  ②司法宮就是法院,全稱是「司法女神的宮殿」。

  另一個給找來拆毀聖日爾曼·代·勃雷,這是座有三座鐘塔的中世紀的大寺院。當然哪,還會有另一個被找來拆毀聖日爾曼·俄吉華教堂的。那些自稱為建築師的泥水匠都是由省政府或者官兒們給錢,而且都有綠色制服③。他們假冒風雅,凡是對真風雅有害的一切壞事,他們無所不為。當我們寫到這裡時,說來可歎,他們當中的一個正在處置杜伊勒裡宮④,另一個正在從正中央砍傷菲立貝爾·德洛姆⑤的前牆。看著那傢伙剛剛用他那笨拙的建築術厚顏無恥地來鑿通這座文藝復興時代最精緻的正牆時,當然嘍,這就不是我們這個時代一樁普通的醜事了。

  一八三二年十月二十日,巴黎。

  ③指法蘭西學院的制服。
  ④杜伊勒裡宮是十六世紀法國君主的宮殿。
  ⑤菲·德洛姆是十六世紀法國大建築家,杜伊勒裡宮就是他修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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