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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不死的肝臟」(2)


  最後拒絕這樣做,難道不能被原諒嗎?可以有權沒完沒了地折磨人嗎?漫長的鎖鏈難道不是超過了人的耐力嗎?誰會責備西緒福斯和冉阿讓,如果他們說:「受夠了!」

  物質的服從是被磨擦所限制的;難道靈魂的服從沒有一個限度?如果永恆的運轉是不存在的,是否能要求永久的忠誠呢?

  第一步不算什麼,最後一步才是艱巨的。商馬第事件和珂賽特的婚姻及其後果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和再進牢房和變得一無所有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

  啊!要走的這第一步,你是多麼暗淡呀!第二步,你是多麼黑暗呀!

  這一次怎麼能不把頭掉過去呢?

  殉難者有高尚的品德,一種腐蝕性的高尚。這是一種使人聖化的磨難。開始時還能忍受,坐了燒紅了的鐵寶座,把紅鐵冠戴在頭上,接過火紅的鐵地球,拿著火紅的權杖,還要穿上火焰的外套,悲慘的肉身難道一刻也不能反抗,難道永遠沒有拒絕肉刑的時候?

  最後冉阿讓在失望中安靜了。

  他衡量,默想,他考慮著這個在輪番起落的光明和黑暗的神秘天平。

  讓這兩個前途無限光明的孩子來承擔他的徒刑,或是他自己來完成他那無可救藥的沉淪。一邊是犧牲珂賽特,另一邊是犧牲自己。

  他作了什麼結論?採取了什麼決定?他內心對這永不變化的命運的審問,最終將如何作答?他決定打開哪一扇門?他決定關掉並封閉生命中的哪一邊?處在四周被深不可測的懸崖圍困之中,他的選擇是什麼?他接受哪一條末路?他向這些深淵中的哪一條點頭表示同意?

  他經過了一整夜的頭暈目眩的苦思。

  他用同樣的姿勢呆到天明,在床上,上身撲在兩膝上,被巨大的命運所壓服,也許被壓垮了,唉!他兩拳緊握,兩臂伸成直角,好象一個被釘在十字架上剛取下來的人,臉朝地被扔在那裡。他呆了十二個小時,一個隆冬漫漫長夜裡的十二個小時,他凍得冰涼,但沒有抬一下頭,也沒有說一句話。一動不動,就象死屍一樣,這時,他的思潮在地下打滾又騰空,有時象七頭蛇,有時象鷹鷲。他一動不動,象個死人;忽然他痙攣地顫抖起來,他貼在珂賽特衣服上的嘴又在吻這些衣服;這時人才看到他是活著的。

  誰?人?既然冉阿讓是一個人,並沒有任何人在旁?

  這是個在暗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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