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雨果 > 悲慘世界 | 上頁 下頁 |
二、冉阿讓的手臂仍用繃帶吊著(2) |
|
冉阿讓就笑起來了。 幾分鐘以後,巴斯克通知筵席已準備好了。 吉諾曼先生讓珂賽特挽著他的手臂走在前面,和跟在後面的賓客一同進入餐廳,大家根據指定的位子,在桌旁入座。 兩張大安樂椅擺在新娘的左右兩旁。 第一張是吉諾曼先生的,第二張是冉阿讓的。吉諾曼先生坐下了。另一張還空著。 大家的目光都在尋找「割風先生」。 他已不在了。 吉諾曼先生問巴斯克: 「你知道割風先生在哪兒嗎?」 「老爺,」巴斯克回答,「正是割風先生叫我告訴老爺,他受了傷的手有點痛,他不能陪男爵先生和男爵夫人用餐,他請大家原諒他,他明天早晨來。他剛剛離去。」 這個空著的安樂椅,使喜宴上有片刻感到掃興。割風先生缺席,但有吉諾曼先生在,外祖父興致勃勃能抵兩個人。他明確地說如果割風先生感到不舒服,那最好早點上床休息,又說,這只是輕微的一點「疼痛」。這點說明夠了。更何況在一片歡樂中一個陰暗的角落又算得了什麼?珂賽特和馬呂斯正處在自私和受祝福的時刻,此時人除了見到幸福之外已沒有其他能力了。於是吉諾曼先生靈機一動,「嗨,這椅子空著,你來,馬呂斯。雖然按理你應坐在你姨媽旁邊,但她會允許你坐過來的。這椅子是屬你的了。這是合法而且親切的,如同財神挨近了福星。」全桌一致鼓掌。馬呂斯便占了珂賽特旁邊冉阿讓的位子;經過這樣的安排,珂賽特本來因冉阿讓不在而不樂,結果卻感到滿意。既然馬呂斯當了後補,珂賽特連上帝不在也不會惋惜的。她把她那柔軟的穿著白緞鞋的小腳放在馬呂斯的腳上。 椅子有人坐了,割風先生已被忘卻;大家並不感到有什麼欠缺。於是五分鐘後,全桌的來賓已經笑逐顏開,什麼都忘了。 餐後上水果點心時,吉諾曼先生起立,手中舉著一杯不大滿的香檳,這是因為他那九十二歲的高齡怕手顫而使酒溢出,他向新婚夫婦祝酒。 「你們逃避不了兩次訓戒,」他大聲說,「早晨你們接受了教士的,晚上要接受外祖父的。聽我說,我要勸告你們:『你們相愛吧!』我不來搬弄一堆華麗的詞藻,我直截了當地說,『你們幸福吧!』天地萬物沒有比斑鳩更聰明的了。哲學家說歡樂要有分寸。我卻說:『要盡情歡樂,要象魔鬼那樣熱戀,如癡如醉。』哲學家是在胡謅,我要把他們的哲學塞回到他們的喉嚨裡去。人們難道會嫌芳香過分,玫瑰花開得過多,歌唱的黃鶯太多,翠葉太多,生命中的清晨太多嗎?難道人會愛得過火?難道雙方會相互喜歡得過火?注意,愛絲特爾,你太美麗了!小心,內莫朗,你太漂亮了!這純粹是蠢話!難道相互會過分迷戀、過分愛撫、過分使對方陶醉嗎?難道生命的活力會過多?幸福會過分?歡樂要節制。呸!打倒哲學家!歡天喜地就是智慧。你們興高采烈吧,讓我們興高采烈吧!我們感到幸福難道是由於我們善良?還是正因為我們是幸福的所以我們也是善良的呢?桑西所以被稱作桑西,是因為它屬哈勒·德·桑西①呢還是因為它重一百〇六克拉呢?關於這我一點也不知道;生活中充滿了這類難題;重要的是去獲得桑西和幸福。幸福吧!不要挑剔,要盲目地服從太陽。太陽是什麼,就是愛情呀。提到愛情,就是指女人。啊!啊!無上權威就在這兒,這就是女人。你們問問這個造反的馬呂斯,他是不是珂賽特這個小暴君的奴僕。他是心甘情願的,這膽小鬼!女人!沒有站得住腳的羅伯斯庇爾,還是女人掌權。我也只是這個王党的保王黨員了。亞當是什麼?他是夏娃的王國,對夏娃來說,是沒有一七八九年的。有的君主權杖上有朵百合花,有的裝著一個地球,查理曼大帝的權杖是鐵的,路易十四的是金的,革命把這些權杖用大拇指和食指折斷了,好象兩文錢的麥稈一樣擰彎了,完蛋了,斷了,都倒在地上了,不再有權杖了;但是你們給我來造造這塊香草味的繡花小手帕的反吧!我倒想瞧瞧你們敢不敢。試試吧。它為什麼結實?因為是塊布頭。啊!你們是屬十九世紀的?那又怎麼樣呢?我們是屬十八世紀的!我們和你們一樣愚蠢。你們管霍亂叫流行性霍亂,稱奧弗涅舞蹈為卡朱沙。不要以為你們因此就使宇宙有多大改變,永遠都得愛女人。我不信你們能擺脫得了。這些女魔是我們的天使。不錯,愛情、女子、接吻,這個圈子你們跳不出來;至於我,我還想鑽進去呢。你們之中誰曾見過,金星在天空升起,她是這個深淵上賣弄風情的女郎②。海洋裡的色裡曼納,她安撫著下方的一切,好象一個美女在俯視狂濤。海洋是一個粗暴的阿爾賽斯特。它嘟囔也沒用,維納斯一露面,它就得喜笑顏開。這只野獸就被馴服了。我們大家都是這樣的忿怒,咆哮,霹靂,怒氣衝天。一個女人登上舞臺,一顆星星升起,就都服服帖帖了!馬呂斯六個月之前還在戰鬥,今天他結婚了。做得好。不錯,馬呂斯,對了,珂賽特,你們做得對。你們勇敢地為對方生存吧,特別親昵,使別人因不能這樣做而氣得發瘋,你們互相崇拜吧!用你們小小的鳥喙拾起地上所有的幸福草,設法用它做成你們一輩子的安樂窩。啊!戀愛,被愛,年輕時候的奇跡!你們不要以為這是你們發明的。我也曾有過幻夢、冥想和歎息,我也曾有過浪漫的心靈。愛神是一個六千歲的小孩。愛神有權長一口長長的白鬍鬚,瑪土撒拉在丘比特面前只是一個孩子。六十個世紀以來男女相愛,解決了一切問題,魔鬼,這個狡猾的東西,憎恨男子,男子比他更狡猾,去愛上女子。因此他得到的好處超過魔鬼給他的壞處。這種巧妙的事,自從開天闢地以來就存在了。朋友們,這個發明已經陳舊,可是它還很新穎。你們利用這個發明吧!你們目前可以是達夫尼斯和克羅埃③,將來你們再成為菲利門和波息司④。當你們在一起時,就應該一無所需,珂賽特要成為馬呂斯的太陽,馬呂斯要成為珂賽特的天地。珂賽特,你的豔陽天就是馬呂斯的微笑;馬呂斯,你的雨水就是妻子的淚珠,要使你們夫妻生活中永遠不下雨。你們的愛情得到宗教的祝福,你們抽到了一個好簽,是頭彩,要好好保存,鎖起來,不要浪費掉,要互敬互愛,此外可以不聞不問。相信我說的話。這是理智的。理智不會騙人。你們要象敬神一樣相互敬重。每個人崇拜上帝的方式不同。見鬼!最高明的敬仰上帝的方式,就是愛自己的妻子。我愛你,這就是我的教理。誰愛,誰就是正教派。亨利四世的瀆神話是把神聖放在盛宴和陶醉之間。『畜生!⑤』我不信奉這句粗話的宗教。因為其中女人被忘卻了。我很詫異亨利四世的褻瀆的話竟會是這個。朋友們,女人萬歲!據人說我是老了;我感到多麼奇怪自己正越活越年輕。我很想到樹林裡去聽聽風笛。這兩個孩子都是美而愉快的,這使我陶醉。我也千真萬確地想結婚,如果有人願意的話。不能設想上帝創造我們是為了別的原因,而不是為了狂熱地愛,情話綿綿,精心打扮,當小寶貝,做最受女人讚賞的人,從早到晚親吻愛人,為自己的愛妻自豪,得意洋洋,炫耀自負;這就是生活的目的。這些就是——希望不要見怪——我們那個時代,當我們是年輕人時的想法。啊!我發誓!那個時代迷人的女子可多啦,標緻的面龐,年輕的少女!我使她們神魂顛倒。因此你們相愛吧。如果不相愛,我真不懂春天有什麼用;至於我,我請求上帝,把他給我們看的一切美好的東西都拿回去,收藏起來,重新把花朵、小鳥、美女放進他的寶盒。孩子們,來接受一個老人的祝福吧!」 ①尼古拉·哈勒·德·桑西(Nicolas Harlay de Sancy,1546—1629),法國行政長官,有一顆五十三克拉重的鑽石,這顆鑽石即名桑西。又桑西與法語中「一百〇六」(cent six)同音,故後面引出一百〇六克拉之語。 ②維納斯是羅馬神話裡愛和美的女神,在法語中又指金星。 ③達夫尼斯(Daphnis)和克羅埃(Chloé),希臘小說《達夫尼斯和克羅埃》中的主人公。 ④菲利門(Philémon)和波息司(Baucis),神話中人物,象徵夫婦恩愛,長壽,同生同死。 ⑤這是亨利四世慣用的罵人的話,法文是「肚子-聖人-醉」(ventreBsaintBgris)。 這一晚過得輕鬆愉快而親切。外祖父極為舒暢的心情為節日定了調,每個人都為這將近一百歲老人的熱誠而行事,大家跳了一會舞,笑聲不絕;這是一個親切的婚禮。真可以邀請「往昔」這位好好先生來參加。其實吉諾曼老爹也就等於是「昔日」這位好好先生了。 有過活躍熱鬧的場面,現在安靜下來了。 新婚夫婦不見了。 午夜剛過,吉諾曼的屋子變成了一所廟宇。 到這裡我們止步了。在新婚之夜的房門前,有一個微笑的天使站著,用一個手指按在唇邊。 在這歡慶愛情的聖地之前,心靈進入了冥想的境界。 屋子的頂上肯定有微光在閃爍。屋裡充滿著喜悅的光芒,一定會從牆頭的石縫中透露出來,把黑暗微微劃破。這個命中註定的聖潔的喜事,不可能不放射出一道神光到太空中去。愛情是融合男人和女人的卓越的熔爐,單一的人,三人一體,最後的人,凡人的三位一體由此產生。兩個心靈和合的誕生,一定會感動幽靈。情人是教士;被奪走的處女感到驚恐。這種歡樂多少會傳送到上帝那裡。真正的崇高的婚姻,即愛情的結合,就有著理想的境界。一張新婚的床在黑夜裡是一角黎明,如果允許肉眼看見這些可畏而又迷人的上天的形象,我們可能見到夜裡的那些形體,長著翅膀的陌生人,看不見的藍色的旅客,彎著腰,一簇黑影似的人頭,在發光的房屋的周圍,他們感到滿意,祝福新婚夫婦,互相指著處女新娘,他們也略感緊張,他們神聖的容貌上有著人間幸福的反照。新婚夫婦在至高無上的銷魂極樂時刻,認為沒有他人在旁,如果傾耳諦聽,他們就可以聽見簌簌的紛亂的翅膀聲。完美的幸福引來了天使的共同的關懷。在這間黑暗的小寢室上面,有整個天空作為房頂。當兩人的嘴唇,被愛情所純化,為了創造而互相接近時,在這個無法形容的接吻上空,遼闊而神秘的繁星,不會沒有一陣震顫。 這幸福是真實不虛的,除了這一歡樂外沒有其他的歡樂。 唯獨愛令人感到心醉神迷。此外一切都是可悲可泣的。 愛和曾愛過,這就夠了。不必再作其他希求。在生活的黑暗褶子裡,是找不到其他的珍珠的。愛是完滿的幸福。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