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雨果 > 悲慘世界 | 上頁 下頁
一、一八三三年二月十六日(3)


  這厚顏無恥的笑不是爽朗的笑,的確這種笑是可疑的。這種笑有一項任務,它負責向巴黎人證實狂歡節的來臨。

  這些下流的車輛,它們使人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黑暗,會引起哲學家的深思。其中有屬￿執政者方面的,從那裡可以接觸到官方和公娼的神秘相似之處。

  卑鄙醜態拼湊成逗樂的東西,用下流加無恥來誘惑群眾;支持賣淫的私下偵察在和人對峙,它使人開心,群眾愛看四輪馬車載著這堆活妖怪走過,飾著金箔的敝衣,一半污穢一半光亮,這些人又叫又唱;人們為這由羞恥彙集而成的勝利鼓掌;

  如果警察不讓這長了二十個頭的歡樂水蛇在人群中巡遊的話,大家就不認為在過節,這些事實在令人感到可悲。但又有什麼辦法呢?這些兩輪垃圾車裝飾著緞帶和花朵,被人群的笑聲淩辱著又寬恕著。大眾的笑是普遍墮落的同謀。有些不健康的節日腐蝕人民,使他們墮為群氓;而群氓和暴君都需要逗樂的小丑。帝王有羅克洛爾①,老百姓則有巴亞斯。當巴黎不是一座卓越的大城時,它就是一座瘋狂的大城。狂歡節是政治的一部分。我們應該承認巴黎心甘情願讓無恥在那兒裝腔作勢。它只向它的大師——如果它有大師的話——提出一個要求:「替我把這些污穢抹上脂粉吧。」羅馬也有同樣的氣質,她喜愛尼祿,尼祿是巨人型的裝運工。

  ①羅克洛爾(Roguelaure,1544—1625),法國元帥,以說風趣話取悅路易十四。

  我們剛才提到了一輛大型四輪輕便馬車,帶著一群畸形的蒙面男女,停在大道的左邊,碰巧這時結婚的車輛行列也正停在大道右邊。從大道那邊到這邊,蒙面人的車輛看見了對面新娘的馬車。

  「咦!」一個蒙面人說,「參加婚禮的人。①」

  「假的,」另一個說,「我們才是真的。」

  ①法語「婚禮」(noce)這詞,可以是「參加婚禮的人群」,也用在「花天酒地」這一短語中。

  距離太遠,不便向婚禮的行列打招呼,再說又怕警察來干涉,那兩個蒙面人就瞧別處去了。

  不到一會兒,整個蒙面車裡的人都忙亂起來了,群眾開始向他們喝倒彩,這是群眾對戴假面具人的隊伍的一種親熱的表示;剛才談話的兩個蒙面人就得和同伴們一起對付大家,他們用盡了菜市場慣用的所有的謾駡,用那種武器才勉強回擊了群眾的唇槍舌劍,蒙面人和群眾之間交換了一些可怕的隱喻。

  這時,另外兩個同車的蒙面人,一個有大鼻子、大黑鬍子、模樣顯老的西班牙人和一個瘦小的駡街女子,她還很年輕,戴著假面具,他們也注意到了婚禮車,當他們的夥伴和過路人在互相對罵時,他們正在低聲對話。

  他們的私語被嘈雜的聲音所掩蓋,聽不見了,陣雨把敞開的車輛淋濕,二月的風又不溫暖,這個駡街的袒胸女子,一邊在回答西班牙人的話,一邊顫抖著,又咳又笑。

  這是他們的對話:

  「喂!」

  「什麼?父親。」

  「你看見這個老頭了嗎?」

  「哪個老頭?」

  「那兒,在婚禮的第一輛馬車裡,靠我們這邊。」

  「那個有黑領結手臂掛著的?」

  「不錯。」

  「怎麼呢?」

  「我肯定認識他。」

  「啊!」

  「如果我不認識這個巴黎人,我願讓別人砍下我的頭,今生又從沒說過『您』、『你』、『我』。」①

  ①這是段黑話,意思是「我拿腦袋擔保,我認得這個巴黎人」。

  「今天巴黎只是一個木偶。」

  「你彎下腰能看見新娘嗎?」

  「看不見。」

  「新郎呢?」

  「這輛車裡沒有新郎。」

  「啊!」

  「除非就是另外那個老頭。」

  「你設法再彎下點腰去,這就能看清新娘了。」

  「我辦不到。」

  「無論如何,這個爪子上有點東西的老頭,我肯定認得他。」

  「你認得他又有什麼用?」

  「不知道。也許有用!」

  「我對老頭不感興趣。」

  「我認得他!」

  「隨你便去認得他吧。」

  「見鬼,他怎麼會在婚禮行列中?」

  「那我們也一樣啊。」

  「這婚禮車是從哪兒來的?」

  「難道我知道?」

  「聽著。」

  「什麼?」

  「你應該做件事。」

  「什麼事?」

  「你走下我們的車去跟蹤這輛婚禮車。」

  「幹什麼?」

  「為了知道它上哪兒去,是什麼人的車?快下去,快跑,我的女兒,你年紀輕。」

  「我不能離開車子。」

  「為什麼不能?」

  「我是被雇用的。」

  「啊,糟了!」

  「我替市政府當一天駡街的。」

  「不錯。」

  「如果我離開車子,第一個見到我的警務偵察員就要逮捕我。這你是知道的。」

  「是,我知道。」

  「今天我是被政府買下的。」

  「無論如何,這老頭使我煩惱。」

  「老頭使你煩惱,你又不是一個年輕姑娘。」

  「他在第一輛車裡。」

  「那又怎麼樣呢?」

  「在新娘車裡。」

  「那又怎麼樣?」

  「因此他是父親。」

  「這與我有什麼相干?」

  「我告訴你他是父親。」

  「又不是只有這一個父親。」

  「聽我說。」

  「什麼?」

  「我嘛,我只能戴著面具出來。在這兒,我是藏著的,別人不知道我在這兒。但是明天就沒有面具了。今天星期三是齋期開始。我有被捕的危險。我得鑽進我的洞裡去。而你是自由的。」

  「不太自由。」

  「總比我好一些。」

  「你的意思是?」

  「你要儘量打聽到這輛婚禮車到什麼地方去?」

  「到哪裡去?」

  「對。」

  「我知道。」

  「到哪兒去?」

  「到藍鐘面街。」

  「首先,不是這個方向。」

  「那就是到拉白區。」

  「也許到別處去。」

  「它是自由的。參加婚禮的人是自由的。」

  「不僅僅是這點,我告訴你要設法替我瞭解這婚禮是怎麼回事,有這老頭在裡面,這對新婚夫婦住在哪兒?」

  「決不!這才有意思呢。在八天后去找到一家婚禮車在狂歡節路過巴黎的人家難道容易嗎?大海撈針!這怎麼辦得到?」

  「不管怎樣,要努力。聽見沒有,阿茲瑪?」

  兩列車隊在大道兩旁以相反的方向移動,婚禮車逐漸在蒙面車的視野中消失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