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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沙威出了軌(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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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永遠存在於人的心裡,這是真正的良心,它不為虛假的良心所左右,它禁止火星熄滅,它命令光要記住太陽,當心靈遇到虛假的絕對時,它指示心靈要認識真正的絕對,人性必勝,人心不滅,這一光輝的現象,可能是我們內心最壯麗的奇跡,沙威能理解它嗎?沙威能洞察它嗎?沙威能有所體會嗎?肯定不能。但在這種不容置疑的不理解的壓力下,他感到自己的腦袋開裂了。 這一奇跡沒能使他改變面貌,反而使他受害。他忍受著這一變化,很惱火,對所有這一切他只感到要活下去極其艱難,他覺得從今以後好象他的呼吸都要不舒暢了。 在他頭上出現了不認識的事物,對此他是不習慣的。 直到目前為止,在他上方所見到的是一個清晰、簡單、透徹的平面,沒有一點不知道或模糊的地方;沒有什麼不是確定的,調整好的,連接的,清楚的,準確的,劃清區域的,有限制的,有範圍的;一切皆可預測;權力是一個平正的東西,本身不會傾覆,在它面前不會暈頭轉向。沙威只在下面才見過不知道的東西。不正當、意外、那種無秩序的混亂缺口、滑入深淵的可能性,這些都是屬下層的,屬叛亂者,屬壞分子和卑賤的人。現在沙威向後仰起頭來,他忽然驚訝地見到從未見過的事出現了:上面有了深淵。 怎麼啦!徹底被摧毀了!完全被打亂了!還依據什麼呢? 確信的事物都崩潰了。 怎麼?這個社會的弱點可以被一個寬宏大量的壞人找到!怎麼?法律的忠實的勤務員能看到自己處於兩種罪行之中:讓人逃脫之罪和逮捕這人之罪!政府對職員所下的命令並不都是確實可靠的!在職責中能出現走不通的路!怎麼這些都是確實的!難道一個屈服在刑罰之下的過去的匪徒,竟能挺起腰板,最後倒有理了?這難道可以相信?難道在有些情況下法律在改變面貌的罪人面前應當退卻,而且還表示歉意? 是的,確實如此!沙威見到了!沙威接觸到了!他非但不能否認,他還參預了。這是事實。可怕的是,真實的事實能有這樣畸形的變化。 如果讓事實來履行自己的職責,它們就只限于成為法律的論據,但這些事實是上帝送來的。現在無政府狀態是否也將從天而降呢? 就這樣,在這種誇大了的痛苦和沮喪的錯覺中,本來還可以限制和改正他的印象的一切都消失了,社會、人類、宇宙,從此在他眼前只剩下一個簡單而醜惡的輪廓,就這樣刑罰、被審判過的事、法律所賦予的權力、最高法院的判決、司法界、政府、羈押和鎮壓、官方的才智、法律的正確性、權力的原則、一切政治和公民安全所依據的信條、主權、司法權、出自法典的邏輯、社會的絕對存在、大眾的真理,所有這一切都成了殘磚破瓦、垃圾堆和混亂了;沙威他自己——秩序的監視者、廉潔的警務員、社會的看門猛犬——現在已被戰敗,敲打翻在地了;而在這一切的廢墟上,卻站著一個人,頭上戴著綠帽①,上面有著光環;他的思想竟混亂到了這種程度,這就是他心靈中可怖的幻影。 ①苦役犯戴綠色帽子。 這能容忍嗎?不能。 要是有反常的現象,這就是個例子。只有兩條出路,一條是堅決去找冉阿讓,把犯人送進牢獄,另一條…… 沙威離開了欄杆,這一次他仰著頭穩步走向沙特雷廣場一個角落裡的哨所,那裡以一盞燈籠為記。 到了那裡,他從窗外看見一個警察,於是便走了進去,單憑他們推開警衛隊的門的方式,警衛人員就認得出他們自己的人。沙威說了自己的名字,把證件遞給警察看,在哨所裡燃著一支蠟燭的桌旁坐下。桌上有一支筆、一個鉛制墨水缸和一些紙張,這是為可能需要的筆錄以及夜間巡邏寄存物品時備用的。 這張桌子,總配上一把麥秸坐墊的椅子,這是一種規定,所有警衛哨所中都配備齊的;桌上還固定不變地有著一個裝滿了木屑的黃楊木碟子和一個硬紙盒,裝滿了封印用的紅漿糊,這種桌子屬低級警官所用的格式。政府的公文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沙威拿起筆和一張紙開始寫字,下面就是他寫的內容: 為了工作,有幾點提請注意: 第一:我請求警署署長過目一遍。 第二:當被拘押者從預審處來到時,是赤著腳站在石板上等待搜查。很多人回獄後就咳嗽,這樣便增加了醫藥的開支。第三:跟蹤一個可疑的人時,在一定的距離要有接替的警察,這是好的,但在重要的場合,至少要有兩個警察相互接應,因為如遇到某種情況,一個警察在工作中表現軟弱,另一個便可監視他和替代他。 第四:不能理解為何要對瑪德欒內特監獄作出特別規定,禁止犯人有一張椅子,付出租費也不准許。 第五:在瑪德欒內特監獄食堂的窗口只有兩根欄杆,這樣女炊事員的手就可能讓犯人碰到。 第六:有些被拘押者,被人稱作吠狗的,他們負責把其他被拘押者叫到探監室去,他們要犯人出兩個蘇才肯把名字喊清楚。這是種搶劫行為。 第七:在紡織車間,一根斷線要扣犯人十個蘇,這是工頭濫用職權,斷線對紡織品無損。 第八:拉弗爾斯監獄的訪問者要經過孩子院才能到埃及人聖瑪麗接待室,這件事不好。 第九:我們在警署的院子裡,確實每天都能聽到警察在談論司法官審問嫌疑犯的內容。警察應是神聖的,傳播他在預審辦公室裡聽到的話,這是嚴重的不守紀律。 第十:亨利夫人是一個正派的女人,她管理的監獄食堂十分清潔,但讓一個婦女來掌握秘密監獄活板門的小窗口則是錯誤的。這和文明大國的刑部監獄是不相稱的。 沙威用他最靜穆工整的書法寫下了這幾行字,不遺漏一個逗號,下筆堅定,寫得紙在重筆下沙沙作響。在最後一行的下面他簽了字: 沙威 一級偵察員 于沙特雷廣場的哨所 一八三二年六月七日 淩晨一時許 沙威吸幹紙上墨蹟,象書信一樣把紙折好,封好,在背面寫上「呈政府的報告」,並把它放在桌上,就走出哨所。那扇有鐵柵欄並鑲了玻璃的門在他後面關上了。他又斜穿沙特雷廣場,回到了河岸邊,機械而準確地回到那才離開了一刻鐘的原來的地點。他用臂肘以同樣的姿勢靠在原先的石面欄杆上,好象沒有走動過似的。 黑暗幽深,這是午夜後象墳墓般陰森的時刻,一層烏雲遮住了星星。天上是陰沉沉的厚厚的一層。城裡的房屋已經沒有一盞燈火,也沒有過路的人;目光所及之處路上和岸邊都空無人影;聖母院和法院的鐘樓好象是黑夜所勾勒出來的輪廓。一盞路燈照紅了河岸的邊石,那些橋的影子前後排列著在迷霧中都變了形。雨使河水上漲。 沙威憑倚的地方,我們還記得,正在塞納河急流的上方,可怕的漩渦筆直的就在它下面,漩渦旋開又旋緊,形成了一個無休止的螺旋形。 沙威低下頭,望瞭望。一片漆黑,什麼也辨別不清。聽得見浪花聲,但見不到河流。偶爾,在這使人暈眩的深淵處出現一線微光,模模糊糊,象蛇一樣蜿蜒著,水就有這種威力,在烏黑的夜裡,不知從哪兒得到光線,並使它變成水蛇。光線消失了,一切又變得模糊不清。無邊遼闊的天地好象在這裡開了一個口子,下面的不是水而是深谷,河的堤壩陡峭,模糊不清,與水氣相混,忽然隱而不見,就象無限空間的絕壁一樣。 什麼也看不見,但能感到水那含有敵意的冷氣和乏味的石頭的潮氣。一陣惡風從深淵中直吹上來。能想像而看不到的河流的上漲,波濤淒涼的嗚咽聲,高大陰慘的橋拱,在想像中掉進了這憂鬱的虛空之中,整個陰影都充滿了恐怖。 沙威一動不動地呆了幾分鐘,望著這個黑暗的洞口,他好象在專心注視著前面的虛空。水聲汩汩,忽然他脫下帽子,放在石欄邊上,片刻後,一個高大黑色的人影,站著出現在欄杆上方,遠處遲歸的行人可能把他當作鬼怪,這人影俯身塞納河上,繼又豎起身子,筆直地掉進了黑暗中,立即發出潑刺刺落水的低沉的聲音,只有陰間才知道這個消失在水中黑影的劇變的隱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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