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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陰渠和它那使人料想不到之處(2)


  如果冉阿讓對我們在這兒所指出的這一切有點概念,他只要摸摸溝牆,就很快明白他不在聖德尼街的地下溝渠中。他會感到手下摸到的不是打磨出來的老石塊,不是那種即使在陰溝裡也是高貴而堂皇的古式建築,地基是花崗石和肥石灰漿砌的,其造價是八百利弗一脫阿斯;他會感到摸到的是現代的廉價貨,經濟的節省的措施,碎磨石拌水凝砂漿,下面有一層混凝土,造價是二百法郎一米,資產階級的泥水工程稱它為「碎石貨」。但冉阿讓對此卻一無所知。

  他心情焦急,但鎮靜地向前走去,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不知道,靠運氣,換句話說靠上天保佑。

  漸漸地,可以說有種恐懼侵襲了他。包圍他的黑暗進入了他的心靈。他在謎中走。這個污水溝渠實在太可怕,它的交叉使人暈眩。在這黑暗的巴黎裡被擒是淒慘的事。冉阿讓必須找到,也就是在盲目地探索他的路線。在這陌生地區,他每冒險走一步都可能成為他的最後一步。他怎樣走出這裡呢?他是否能找到一條出路?他是否能及時找到?這個有石頭孔穴的龐大的地下海綿能讓人鑽進又穿出去嗎?在黑暗中是否會碰到什麼意想不到的疙瘩?是否會走到錯綜複雜無法跨越的地方?馬呂斯是否會因流血過多而他也因饑餓而同歸於盡?難道他倆最後要在這裡迷路並在這黑夜的角落裡留下兩具屍骨?他一無所知。他自問但又無法自答。巴黎的腸道是個深淵。就象預言家一樣,他是在魔鬼的肚子裡①。

  ①古代認為先知住在魔鬼的肚中。

  他忽然遇到了一件使他吃驚的事。在最意料不到的時刻,他不停地向前直走,但發現他已不在上坡,小河的水在衝擊他的腳跟,而不是迎著腳尖瀉來。陰渠在下降。這是為什麼?他是否突然會到達塞納河?這一危險很大,但後退的危險則更大。於是他就繼續前進了。

  他完全不是向塞納河走去。巴黎在河右岸有一處是驢背形的地勢,兩邊都是斜坡,其中一邊的汙水瀉入塞納河,另一邊流入總渠。分開兩股水的驢背形斜坡的頂端是一條流向變化不定的線路,最高的分水嶺,是過了米歇爾伯爵街,在聖阿瓦溝渠中;靠近林蔭大道,在盧浮宮溝渠中;在菜市場附近,在蒙馬特爾溝渠中。冉阿讓就是到了這個分水嶺的最高峰。他走向總渠,他的路線是正確的,但他一點也不知道。

  每遇到一個分支管,他就去摸拐角,如果發覺出口比他所在的巷道狹些,他就不進去,就繼續原來的路線。他認為窄路通向死胡同,只能使他離開目標,也就是離開出路。他判斷得很正確。他就這樣避開了黑暗向他伸出的、我們已列舉過的四個迷宮給他設下的四個陷阱。

  有一陣他覺得他在下面已躲開了因暴動而造成的驚慌的巴黎,那裡的街壘使交通斷絕,他已回到了活躍正常的巴黎的下面。他忽然聽到頭上有雷鳴樣的響聲,距離很遠,但連續不斷,這原來是車輛的滾動聲。

  他大致走了半點鐘光景,至少這是他自己的估計,他還沒有想到要休息一下,只換了一下抓住馬呂斯的手。黑暗顯得更加幽深,但這一幽深使他安心。

  忽然間他在身前看見自己的影子。它被一種微弱得幾乎看不清的紅光襯托出來,這一微光使他腳下的路和頭上的拱頂呈現出模糊的紫紅色,並在他左右巷道的粘糊糊的牆上移動。他驚愕地回頭一望。

  在他後面,在他剛經過的溝巷中,他覺得離他很遠的地方,一點可怕的星光劃破了沉重的黑暗,好象在注視著他。

  這是保安警察的陰暗的星光在陰渠中升起了。

  在這星光後面有八到十個黑影,筆直、模糊、駭人地在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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