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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長兄如何成了父親(2)


  幾乎和這兩個孩子同時,另外一對也走近了大水池;一個五十歲光景的老人牽著一個六歲的小娃娃,這大概是父子倆。

  六歲的小孩手裡拿著一塊大蛋糕。

  在這一時期,在夫人街和唐斐街上有一些沿河的房屋,配備了盧森堡公園的鑰匙,當公園的鐵柵欄關閉時,房客們可以用它進入園中。後來這種特許取消了。父子倆大概是從一幢這樣的房子裡出來的。

  兩個窮孩子望見「紳士」走來,便藏得更隱蔽一些。

  這是個有產者。也許就是馬呂斯在熱戀時期碰到的那個人。他曾聽到他在這大池旁教訓兒子「凡事不能過分」。他的態度和藹而高傲,有一張合不攏的嘴,老在笑。這機械的笑容出自牙床大,包不住,露出的是牙齒而不是心靈。孩子拿著咬剩的蛋糕,好象已經吃撐了。由於處於動亂時期,孩子穿一身國民自衛軍的服裝;而父親仍是有產者的打扮,而這是為了謹慎。

  父子倆停在兩隻天鵝戲水的大池旁,這個有產者似乎特別欣賞天鵝,他在走路方面和它們也很相象。

  這時天鵝正在游泳,這是它們的專長,遊的姿態很優美。

  如果這兩個可憐的孩子注意聽了,並也已到了懂事的年齡,他們就會聽見一個道貌岸然的人所說的話。父親對兒子說:

  「賢者活著滿足於無所求。看著我,我的兒子,我不愛奢華。從來不會有人見到我穿著綴有金片或寶石的衣服,我把這些假的光彩讓給那些頭腦有缺陷的人。」

  此刻來自菜市場方面的沉悶的呼叫聲、鐘聲和嘈雜的聲音同時加劇起來。

  「這是什麼?」孩子問。

  父親回答:

  「這是慶豐收的土神節。」

  忽然間,他發現了這兩個衣衫襤褸的孩子,一動不動地站在天鵝的綠色小屋後面。

  「這正是開始。」他說。

  停了一會兒,他加上一句:

  「無政府狀態進入了公園。」

  這時兒子咬了口蛋糕,又吐出來,忽然哭了起來。

  「你哭什麼?」父親問。

  「我不餓。」孩子說。

  父親的笑容更為明顯了:

  「點心不是非等餓了才吃。」

  「我討厭這塊糕點,它不新鮮。」

  「你不要了?」

  「不要了。」

  父親向他指指天鵝。

  「丟給這些有蹼的鳥吧!」

  孩子猶豫不決。他不要糕點,但沒有理由要把它送掉。

  父親繼續說:

  「要仁慈,對動物應當有同情心。」

  於是他從兒子那兒拿過糕點,丟進水池。蛋糕掉在離岸很近的水裡。

  天鵝在距離較遠的池中心忙著吃捕獲的東西。它們既沒有看見這個有產者,也沒有看見蛋糕。

  這個有產者感到糕點有白丟的危險,對無謂的損失感到痛心,就設法現出一種焦急的樣子,結果引起了天鵝的注意。

  它們看見水面上漂浮著一樣什麼東西,於是就象帆船似的轉舵慢慢地游向蛋糕,不失這種白色珍禽應有的高貴氣派。

  「天鵝領會這些手勢①。」這個有產者說,為自己的俏皮話得意洋洋。

  ①在法語中「天鵝」(cygne)與手勢(signe)同音,故也可理解為「天鵝理解天鵝」。

  這時城中的騷亂忽又增強起來,變得更為淒厲。幾陣風吹來,要比別的更能說明情況。現在可以聽到清晰的戰鼓聲、叫囂聲、小分隊的槍聲,沉鬱的警鐘和炮聲在相互呼應。這時一團烏雲忽然遮住了太陽。

  天鵝還沒有遊到蛋糕那兒。

  「回去吧,」父親說,「他們在進攻杜伊勒裡宮。」他抓住兒子的手,又說:

  「從杜伊勒裡宮到盧森堡,只有王位到爵位的距離,這不算遠。槍聲將如驟雨。」

  他望望烏雲。

  「可能雨也要下了,天也加了進來,王朝的旁支①完了。快回家吧!」

  ①指路易-菲力浦。

  「我要看天鵝吃蛋糕。」孩子說。

  父親回答:

  「這太冒失了。」

  於是他把小有產者帶走了。

  孩子捨不得天鵝,不住地向大池回頭望,直到梅花形排列的樹木在拐角處遮住了他的視線為止。

  與天鵝同時,這時兩個小流浪者也走近了蛋糕。糕點浮在水面上,小的那個眼睜睜地望著,另一個望著走開的有產者。

  父親和兒子走上了蜿蜒的小路,這條路通往夫人街那邊樹叢密集的寬大的梯級那裡。

  當不再看到他們時,大孩子立刻趴在水池的圓邊上,左手抓住邊緣,俯在水上,幾乎要掉下去,他用另一隻手伸出棍子挨近蛋糕。天鵝看見對手,動作就加快了,它們的前胸迅速移動,產生了對小漁夫有利的效果,水在天鵝前面向後流,一圈蕩漾著的波紋把糕點推向孩子的棍棒。天鵝剛遊到,棍子也正好碰到蛋糕。孩子用一個快速動作來撥蛋糕,他嚇走了天鵝,抓住蛋糕後就站起來。蛋糕浸濕了,但他們又饑又渴。大孩子把糕一分為二,一大一小,自己拿小的,把大的那一半給了弟弟,並對他說:

  「拿去填肚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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