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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馬呂斯現實到把他的住址告訴了珂賽特(2)


  他一下沖過去立在旁邊的一棵樹跟前,手臂伸到頭頂上,前額抵著樹身,既不感到樹在戳他的皮肉,也不覺得熱血頻頻敲著他的太陽穴,他一動不動,只待倒下去,象個絕望的塑像。

  他這樣呆了許久。也許永遠跳不出這個深淵了。最後,他轉過頭來。他聽到從他後面傳來一陣輕柔悽楚的抽噎聲。

  是珂賽特在痛哭。

  他向她走去,跪在她跟前,又慢慢伏下去,抓住她露在裙袍邊上的腳尖,吻著它。

  她任他這樣做,一聲不響。婦女有時是會象一個悲憫忍從的女神那樣,接受愛的禮拜的。

  「不要哭了。」他說。

  她低聲地說:

  「我也許就要離開此地了,你又不能跟來!」

  他接著說:

  「你愛我嗎?」

  她一面抽泣,一面回答,她回答的話,在含著眼淚說出來時,是格外驚心動魄的:

  「我崇拜你!」

  他用一種說不出有多溫柔委婉的語聲說:

  「不要哭了。你說,你願意嗎,為了我,你就不要再哭了?」

  「你愛我嗎,你?」

  他捏著她的手:

  「珂賽特,我從來沒有對誰發過誓,因為我怕發誓。我覺得我父親在我身邊。可是現在我可以向你發出最神聖的誓:如果你走,我就死。」

  他說這些話時的聲調有著一種莊嚴而平靜的憂傷氣息,使珂賽特聽了為之戰慄。她感到某種陰森而實在的東西經過時帶來的冷氣。由於恐懼,她停止了哭泣。

  「現在,你聽我說,」他說,「你明天不要等我。」

  「為什麼?」

  「後天再等我。」

  「呵!為什麼?」

  「你會知道的。」

  「一整天見不著你!那是不可能的。」

  「我們就犧牲一整天吧,也許能換來一輩子。」

  馬呂斯又低聲對自己說:

  「這人是從不改變他的習慣的,不到天黑從不會客。」

  「你說的是誰呀?」珂賽特問。

  「我嗎?我什麼也沒有說。」

  「那麼你希望的是什麼?」

  「等到後天再說吧。」

  「你一定要這樣?」

  「是的,珂賽特。」

  她用她的兩隻手捧著他的頭,踮起腳尖來達到他身體的高度,想從他的眼睛裡猜出他的所謂希望。

  馬呂斯接著說:

  「我想起來了,你應當知道我的住址,也許會發生什麼事,誰也不知道。我住在那個叫古費拉克的朋友家裡,玻璃廠街十六號。」

  他從衣袋裡摸出一把一折兩的小刀,用刀尖在石灰牆上刻下了「玻璃廠街,十六號」。

  珂賽特這時又開始觀察他的眼睛。

  「把你的想法說給我聽。馬呂斯,你在想著一件什麼事。說給我聽。呵!說給我聽,讓我好好睡一夜!」

  「我的想法是這樣:上帝不可能把我們分開。後天你等我吧。」

  「後天,我怎樣挨到後天呀?」珂賽特說。「你,你在外面,去去來來。男人們多快樂呀!我,我一個人待在家裡。呵!好不愁人喲!明天晚上你要去幹什麼,你?」

  「有件事,我要去試試。」

  「那麼我就祈禱上帝,讓你成功,心裡想著你,等你來。我不再問你什麼了,你既然不要我問。你是我的主人。我明晚就待在家裡唱《歐利安特》,那是你愛聽的,是你有一天夜裡在我板窗外面聽過的。但是後天,你要早點來。我在夜裡等你,九點正,預先告訴你。我的上帝!多麼愁人,日子過得多麼慢呵!

  你聽明白了,准九點,我就在園子裡了。」

  「我也一樣。」

  他倆在不知不覺中,被同一個思想所推動,被那種不斷交馳于兩個情人之間的電流所牽引,被並存於痛苦之中的歡情所陶醉,不約而同地相互投入了對方的懷抱,他們的嘴唇也于無意中相遇了,神魂飛越,淚水盈眶,共同仰望著夜空繁星點點。

  馬呂斯走出園子時,街上一個人也沒有。愛潘妮這時正跟在那夥匪徒後面爬向大路。

  當馬呂斯把腦袋抵在那棵樹上冥思苦想時,一個念頭出現在他的腦子裡,一個念頭,是呀,只可惜在他本人看來,也是怪誕的和不可能的。他硬著頭皮決定去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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