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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有始(2)


  波旁家族的下臺是充滿了偉大氣勢的,這不是就他們那方面來說,而是就人民方面來說。他們大模大樣地,但不是威風凜凜地,離開了寶座。他們這種進黑洞似的下臺並不是能使後代黯然懷念的那種大張旗鼓的退出;這不是查理一世那種鬼魂似的沉靜,也不是拿破崙那種雄鷹似的長嘯。他們離去了,如是而已。他們放下了冠冕,卻沒有保留光輪。他們有了面子,卻丟了威儀。他們在一定程度上缺少那種正視災難的尊嚴氣派。查理十世在去瑟堡的途中,叫人把一張圓桌改成方的,他對這種危難中的儀式比那崩潰中的君權更關心。這種瑣碎的作風叫忠於王室的人和熱愛種族的嚴肅的人都灰心失望。至於人民,卻是可敬佩的。全國人民在一個早上遭到了一種王家叛變的武裝進攻,卻感到自己的力量異常強大,因而不曾動怒。人民進行了自衛,克制著自己,恢復了秩序,把政府納入了法律的軌道,流放了波旁家族,可惜!便止步不前了。他們把老王查理十世從那覆護過路易十四的幃蓋下取出來,輕輕地放在地上。他們懷著淒切和審慎的心情去接觸那些王族中人的身體。不是一個,也不是幾個,而是法蘭西,整個法蘭西,勝利而且被勝利沖昏了頭腦的法蘭西,它仿佛想起了並在全世界人的眼前實行了紀堯姆·德·維爾在巷戰①那天以後所說的嚴肅的話:「對那些平時習慣于博取君王們的歡心,並象一隻從一根樹枝跳到另一樹枝的小鳥那樣,對從危難中的榮譽跳到昌盛中的榮譽的人們來說,要表示自己大膽,敢於反對反抗中的君王,那是容易做到的;可是對我來說,我的君王們的榮譽始終是應當尊敬的,尤其是那些處於患難中的君王。」

  ①巷戰,指一五八八年五月十二日在巴黎爆發的社會下層群眾起義。次年,波旁家族的亨利四世繼承了王位。紀堯姆·德·維爾(Guillaume du Vair)是當時的一個政治活動家。

  波旁家族帶去了尊敬的心,卻沒有帶走惋惜的心。正如我們剛才所說的,他們的不幸大於他們自己。他們消失在地平線上了。

  七月革命在全世界範圍內立即有了朋友和敵人。有些人歡欣鼓舞地奔向這次革命,另一些人背對著它,各人性格不同。歐洲的君王們,起初都象旭日前的貓頭鷹,閉上了眼睛,傷心,失措,直到要進行威脅的時候,才又睜開了眼睛。他們的恐懼是可以理解的,他們的憤慨是可以原諒的。這次奇特的革命幾乎沒有發生震動,它對被擊敗的王室,甚至連把它當作敵人來對待並流它的血的光榮也沒有給。專制政府總喜歡看見自由發生內訌,在那些專制政府的眼裡,這次七月革命不應當進行得那麼威猛有力而又流于溫和。沒有出現任何反對這次革命的陰謀詭計。最不滿意、最憤慨、最驚悸的人都向它表示了敬意。不管我們的私心和宿怨是多麼重,從種種事態中卻出現了一種神秘的敬意,人們從這裡感到一種高出於人力之上的力量在進行合作。

  七月革命是人權粉碎事實的勝利。這是一種光輝燦爛的東西。

  人權粉碎事實。一八三〇年革命的光芒是從這裡來的,它的溫和也是從這裡來的。勝利的人權絲毫不需要使用暴力。

  人權,便是正義和真理。

  人權的特性便是永遠保持美好和純潔。事實上,即使在表面上是最需要的,即使是當代的人所最贊同的,如果它只作為事實存在下去,如果它包含的人權過少或根本不包含人權,通過時間的演進,必將無可避免地變成畸形的、敗壞的、甚至荒謬的。如果我們要立即證實事實可以達到怎樣的醜惡程度,我們只須上溯幾百年,看一看馬基雅弗利①。馬基雅弗利絕不是個凶神,也不是個魔鬼,也不是個無恥的爛汙作家,他只是事實罷了。並且這不只是意大利的事實,也是歐洲的事實,十六世紀的事實。他仿佛惡劣不堪,從十九世紀的道德觀念來看,確也如此。

  ①馬基雅弗利(Machiavelli,1469—1527),意大利政治家,曾寫過一本《君主論》,主張王侯們在處理政事時不要受通常道德的約束。

  這種人權和事實的鬥爭,從有社會以來是一直在不斷進行著的。結束決鬥,讓純潔的思想和人類的實際相結合,用和平的方法使人權滲入事實,事實也滲入人權,這便是哲人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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