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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個幾乎留名後世的組織(5)


  在這一夥熱情奔放和信心十足的心靈中,卻有一個懷疑派。他是怎樣到這裡來的呢?連比而來。這個懷疑派的名字叫格朗泰爾,他慣於用R①這個有兩重意義的字母來簽字。格朗泰爾是個不讓自己輕信什麼的人。他還是那些在巴黎求學的大學生中學習得最多的一個,他知道最好的咖啡是在朗布蘭咖啡館,最好的檯球台是在伏爾泰咖啡館,在梅恩路的隱士居有絕妙的千層餅和絕妙的姑娘,沙格大娘鋪子裡有無骨烤雞,古內特便門有上好的蔥燒魚,戰鬥便門有一種不出名的好酒。無論什麼,他全知道哪裡的好;此外,他能踢飛腳,彈腿,也稍能跳舞,還是個有造詣的棍術家。尤其是個大酒鬼。他的相貌,醜到出奇,當時的一個最漂亮的繡靴幫的女工,伊爾瑪·布瓦西,為他相貌醜陋而生氣時,曾下過這樣的判詞「格朗泰爾是不可能的」,但是自命不凡的格朗泰爾並不因此而掃興。他見到所有的女人總一往情深地呆望著,那神氣仿佛是對她們中的每一個都想說:「我願意……」而且老要使同學們相信他是受到普遍的追求的。

  ①大寫的R(grand r)和Grantaire(格朗泰爾)發音相同。

  民權、人權、社會契約、法蘭西革命、共和、民主、人道、文明、宗教、進步,所有這些詞兒,對格朗泰爾來說都幾乎是毫無意義的。他對這些都報以微笑。懷疑主義,人類智慧的這一癰疽,不曾在他思想裡留下一個完整的概念。他在嘲笑中過活。這是他常說的一句話:「只有一件事是可靠的:我的杯子滿了。」對任何方面的忠心,無論是同輩或父輩,無論是年輕的羅伯斯庇爾或洛瓦茲羅爾,他一概加以嘲笑。他常這樣說:「這些人死了也是先進的。」對耶穌受難像,他說:「這才是個成功的絞刑架呢。」遊手好閒、賭博、放蕩、時常醉酒,他還不怕那些思考問題的青年們厭煩,不停地唱著:「我愛姑娘們,我也愛好酒。」曲調用的是《亨利四世萬歲》。

  此外,這懷疑派有一種狂熱病。這狂熱病既不是一種思想,一種教條,也不是一種藝術,一種科學,而是一個人:安灼拉。這個亂七八糟的懷疑者在這一夥信心堅定的人中,向誰靠攏呢?向最堅定的一個。安灼拉又是怎樣控制著他的呢?從思想方面嗎?不是。從性格方面。這是常有的現象。一個無所不疑的人依附一個一無所疑的人,這是和色彩配合律一樣簡單的。我們所沒有的往往吸引著我們。沒有誰比瞎子更喜愛陽光。沒有誰比矮子更崇拜軍鼓手。癩蛤蟆的眼睛總是向著天,為什麼?為了看鳥飛。格朗泰爾,因為疑心在他身體裡蠢動,所以愛看安灼拉的信心飛翔。他需要安灼拉。這個束身自愛、健康、堅定、正直、剛強、淳樸的性格常使他依依不捨,這是他自己不清楚也不想對自己分析清楚的。他憑本能羡慕著自己的反面。他的那些軟弱無力、曲就退讓、支離破碎、病態畸形的思想把安灼拉當作脊樑那樣緊緊依靠著。他精神的支柱離不了這堅強的人。在安灼拉的身旁,格朗泰爾才有點象人。他本身其實是由兩種從表面看來似乎不相容的成分構成的。他愛挖苦人,但也忠厚,一切無所謂,但也有所愛好。他的精神可以不要信念,他的心卻不能沒有友情。這是種深深的矛盾,因為感情也是一種信念。他的性格就是這樣的。有些人仿佛生來就是充當反面、背面、翻面的。波呂丟刻斯、帕特洛克羅斯、尼絮斯、厄達米達斯、埃菲西榮、佩什美雅便是這類人物。他們只是在依附另一個人的情況下才有生活;他們的名字是附屬物,總是寫在連接詞「和」的後面的;他們的存生不屬￿他們自己,而是別人命運的另一面。格朗泰爾便是這一類人中的一個。他是安灼拉的背面。

  人們幾乎可以說:這種結合是從字母開始的。在字母的次序當中,O和P是分不開的。照你的意見讀O和P也可以,讀俄瑞斯忒斯和皮拉得斯①也可以。

  格朗泰爾,安灼拉的真正的衛星,寓居在這些青年人的活動場所裡,他生活在那裡,他只是在那裡才感到舒適,他隨時隨地都跟著他們。他的快樂便是望著這些人的影子在酒氣中來來往往。大家看見他的興致高,也就對他採取了容忍態度。

  安灼拉,一個信心堅定的人,是瞧不起這種懷疑派的,他生活有節制,更瞧不起這種醉鬼。他只對他表示一點點高傲的憐憫心。格朗泰爾想做皮拉得斯也辦不到。他經常受到安灼拉的衝撞,嚴厲的擯斥,被攆以後,仍舊回來,他說,安灼拉是「座多美的雲石塑像」!

  ①希臘神話中一對好朋友。俄瑞斯忒斯(Oreste)是阿伽門農和克呂泰涅斯特拉之子,阿伽門農被其妻及姦夫殺害後,俄瑞斯忒斯之姐將其送往父親好友斯特洛菲俄斯家避難,俄瑞斯忒斯長大後與其姐共謀,殺死母親及姦夫,為其父報仇。皮拉得斯(Pylade),斯特洛菲俄斯之子,俄瑞斯忒斯的好友,他幫助俄瑞斯忒斯報殺父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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