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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孤苦伶仃的小女孩(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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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野上吹來一陣冷風。樹林裡一片深黑,絕無樹葉觸擦的聲音,也絕無夏夜那種半明半昧的清光。高大的杈椏猙獰張舞。枯萎叢雜的矮樹在林邊隙地上簌簌作聲。長高的野草在寒風中象鰻鱺似的蠕蠕遊動。榛莽屈曲招展,有如伸出長臂張爪攫人。一團團的乾草在風中急走,好象大禍將至,倉皇逃竄似的。四面八方全是淒涼寥廓的曠地。 黑暗使人見了心悸。人非有光不可。任何人進入無光處都會感到心焦。眼睛見到黑暗時心靈也就失去安寧。當月蝕時,夜裡在烏黑的地方,即使是最頑強的人也會感到不安。黑暗和樹林是兩種深不可測的東西。我們的幻想常以為在陰暗的深處有現實的東西。有種無可捉模的事物會在你眼前幾步之外顯得清晰逼真。我們時常見到一種若隱若現、可望而不可及、縹緲如臥花之夢的景象在空間或我們自己的腦海中浮動。天邊常會有一些觸目驚心的形象。我們常會嗅到黑暗中太空的氣息。我們會感到恐懼並想朝自己的後面看。黑夜的空曠,兇惡的物形,悄立無聲走近去看時卻又化為烏有的側影,錯雜散亂的黑影,搖曳的樹叢,色如死灰的汙池,鬼域似的陰慘,墳墓般的寂靜,可能有的幽靈,神秘的樹枝的垂拂,古怪駭人的光禿樹身,臨風瑟縮的叢叢野草,對那一切人們是無法抗拒的,膽壯的人也會戰慄,也會有禍在眉睫之感。人們會惴惴不安,仿佛覺得自己的靈魂已和那黑暗凝固在一起。對一個孩子來說,黑暗的那種侵襲會使他感到一種無可言喻的可怕。 森林就是鬼宮,在它那幽寂陰森的穹窿下,一隻小鳥的振翅聲也會令人毛骨悚然。 珂賽特並不瞭解她所感受的是什麼,她只覺得自己被宇宙的那種無邊的黑暗所控制。她當時感受的不止是恐怖,而是一種比恐怖更可怕的東西。她打著寒噤。寒噤使她一直冷到心頭,沒有言語能表達那種奇怪的滋味。她愕然睜著一雙眼睛。她仿佛覺得明天晚上的此時此刻她還必須再來此地。 於是,由於一種本能,為了擺脫那種她所不瞭解而又使她害怕的處境,她高聲數著一、二、三、四,一直到十,數完以後,重又開始。她那樣做,可使自己對四周的事物有個真實的感覺。她開始感到手冷,那是先頭在取水時弄濕的。她站起來。她又恐懼起來了,那是一種自然的、無法克制的恐懼。她只有一個念頭:逃走,拔腿飛奔,穿過林子,穿過田野,逃到有人家、有窗子、有燭光的地方。她低頭看到了水桶。她不敢不帶那桶水逃,德納第大娘的威風太可怕了。她雙手把住桶上的提梁,她用盡力氣才提起那桶水。 她那樣大致走了十多步,但是那桶水太滿,太重,她只得把它重又放下來。她喘了口氣,再提起水桶往前走,這回比較走得久一些。可是她又非再停下不可。休息了幾秒鐘後,她再走。她走時,俯著身子,低著頭,象個老太婆,水桶的重量把她那兩條瘦胳膊拉得又直又僵,桶上的鐵提梁也把她那雙濕手凍木了。她不得不走走停停,而每次停下來時,桶裡的水總有些潑在她的光腿上。那些事是在樹林深處,夜間,冬季,人的眼睛見不到的地方發生的,並且發生在一個八歲的孩子的身上。 當時只有上帝見到那種悲慘的經過。 也許她的母親也看見了,咳! 因為有些事是會使墓中的死者睜開眼來的。 她帶著痛苦的喘氣聲呻吟,一陣陣哭泣使她喉頭哽塞,但她不敢哭,她太怕那德納第大娘了,即使她離得很遠。她常想像德納第大娘就在她的附近,那已成了她的習慣。 可是她那樣並走不了多遠,並且走得很慢。她妄想縮短停留的時間,並儘量延長行走的時間。她估計那樣走法,非一個鐘頭到不了孟費郿,一定會挨德納第大娘的一頓打,她心中焦灼萬分。焦灼又和獨自一人深夜陷在林中的恐怖心情絞成一團。她已困憊不堪,但還沒有走出那林子。她走到一株熟悉的老槲樹旁,作最後一次較長的停頓,以便好好休息一下,隨後她又集中全部力氣,提起水桶,鼓足勇氣往前走。可是那可憐的傷心絕望的孩子不禁喊了出來: 「呵!我的天主!我的天主!」 就在那時,她忽然覺得她那水桶一點也不重了。有一隻手,在她看來粗壯無比,抓住了那提梁,輕輕地就把那水桶提起來了。她抬頭望。有個高大直立的黑影,在黑暗中陪著她一同往前走。那是一個從她後面走來而她沒有發現的漢子。那漢子,一聲不響,抓住了她手裡的水桶的提梁。 人有本能適應各種不同的遭遇。那孩子並不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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