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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適合的墳(2)


  「您可以看。」他說。

  她念:「我請本堂神甫先生料理我在這裡留下的一切,用以代付我的訴訟費和今日死去的這個婦人的喪葬費。餘款捐給窮人。」

  姆姆想說話,但是語不成聲。她勉強說了一句:

  「市長先生不想再看一次那可憐的苦命人嗎?」

  「不,」他說,「逮我的人在後面追來了,他們到她屋子裡去逮我,她會不得安寧。」

  他的話剛說完,樓梯下已鬧得一片響,他聽見許多人的腳步,走上樓來,又聽見那看門老婦人用她那最高最銳的嗓子說:

  「我的好先生,我在慈悲的上帝面前向您發誓,今天一整天,一整晚,都沒有人到這裡來過,我也沒有離開過大門!」

  有個人回答說:

  「可是那屋子裡有燈光。」

  他們辨別出這是沙威的聲音。

  屋子的門開開,便遮著右邊的牆角。冉阿讓吹滅了燭,躲在這牆角裡。

  散普麗斯姆姆跪在桌子旁邊。

  門自己開了。沙威走進來。

  過道裡有許多人說話的聲音和那看門婦人的爭辯聲。

  修女低著眼睛正在祈禱。

  一支細燭在壁爐臺上發著微光。

  沙威看見姆姆,停住了腳,不敢為難。

  我們記得,沙威的本性,他的氣質,他的一呼一吸都是對權力的尊崇。他是死板的,他不容許反對,也無可通融。在他看來,教會的權力更是高於一切。他是信徒,他在這方面,和在其他任何方面一樣,淺薄而規矩。在他的眼裡,神甫是種沒有缺點的神明,修女是種純潔無疵的生物。他們都是與人世隔絕了的靈魂,好象他們的靈魂與人世之間隔著一堵圍牆,牆上只有一扇唯一的、不說真話便從來不開的門。

  他見了姆姆,第一個動作便是向後退。

  但是另外還有一種任務束縛他並極力推他前進。他的第二個動作便是停下來,至少他總得冒險問一句話。

  這是生平從不說謊的散普麗斯姆姆。沙威知道,因此對她也特別尊敬。

  「我的姆姆,」他說,「您是一個人在這屋子裡嗎?」

  那可憐的看門婦人嚇得魂不附體,以為事體搞糟了。

  姆姆抬起眼睛,回答說:

  「是的。」

  「既是這樣,」沙威又說,「請您原諒我多話,這是我分內應做的事,今天您沒有看見一個人,一個男人。他逃走了,我們正在找他。那個叫冉阿讓的傢伙,您沒有看見他嗎?」

  「沒有。」

  她說了假話。一連兩次,一句接著一句,毫不躊躇,直截了當地說著假話,把她自己忘了似的。

  「請原諒。」沙威說,他深深行了個禮,退出去了。呵,聖女!您超出凡塵,已有多年,您早已在光明中靠攏了您的貞女姐妹和您的天使弟兄,願您這次的謊話上達天堂。

  這姆姆的話,在沙威聽來,是那樣可靠,以至剛吹滅的還在桌上冒煙的這支耐人尋味的蠟燭也沒有引起他的注意。

  一個鐘頭過後,有個人在樹林和迷霧中大踏步離開了濱海蒙特勒伊向著巴黎走去。這人便是冉阿讓。有兩三個趕車的車夫曾遇到他,看見他背個包袱,穿件布罩衫。那件布罩衫,他是從什麼地方得來的呢?從沒有人知道。而在那工廠的療養室裡,前幾天死了一個老工人,只留下一件布罩衫。也許就是這件。

  關於芳汀的最後幾句話。

  我們全有一個慈母——大地。芳汀歸到這慈母的懷裡去了。

  本堂神甫儘量把冉阿讓留下的東西,留下給窮人,他自以為做得得當,也許真是得當的。況且,這件事牽涉到誰呢?牽涉到一個苦役犯和一個娼婦。因此他簡化了芳汀的殯葬,極力削減費用,把她送進了義塚。

  於是芳汀被葬在墳場中那塊屬￿大家而不屬￿任何私人、並使窮人千古埋沒的公土裡。幸而上帝知道到什麼地方去尋找她的靈魂。他們把芳汀隱在遍地遺骸的亂骨堆中,她被拋到公眾的泥坑裡去了。她的墳正象她的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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