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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大功告成的後果(2)


  芳汀回到家裡,怒不可遏,把經過說給她那好鄰居瑪格麗特聽:「您懂得這種道理嗎?那不是個糟糕透頂的人嗎?怎麼可以讓那種人四處走呢?拔掉我的兩個門牙!我將變成什麼怪樣子!頭髮可以生出來,但是牙齒,呀,那個人妖!我寧肯從六層樓上倒栽蔥跳下去!他告訴我說今天晚上,他在銀甲板客棧。」

  「他出什麼價?」瑪格麗特問。

  「兩個拿破崙。」

  「就是四十法郎呵。」

  「是呀,」芳汀說,「就是四十法郎。」

  她出了一會神,跑去工作去了。一刻鐘過後,她丟下她的工作,跑到樓梯上又去讀德納第夫婦的那封信。

  她轉來,向那在她身旁工作的瑪格麗特說:

  「猩紅熱是什麼東西?您知道嗎?」

  「我知道,」那個老姑娘回答說,「那是一種病。」

  「難道那種病需要很多藥嗎?」

  「呵!需要許多古怪的藥。」

  「怎麼會害那種病的?」

  「就這樣害的,那種病。」

  「孩子也會害那種病嗎?」

  「孩子最容易害。」

  「害了這種病會死嗎?」

  「很容易。」瑪格麗特說。

  芳汀走出去,又回到樓梯上,把那封信重念了一遍。

  到晚上,她下樓,有人看見她朝著巴黎街走去,那正是有許多客棧的地方。

  第二天早晨,天還沒亮,瑪格麗特走進芳汀的房間(她們每天都這樣一同工作,兩個人共點一支燭),她看見芳汀坐在床上,面色慘白,凍僵了似的。她還沒有睡。她的小圓帽落在膝頭上。那支燭點了一整夜,幾乎點完了。

  瑪格麗特停在門邊。她見了那種亂七八糟的樣子,大驚失色,喊道:

  「救主!這支燭點完了!一定出了大事情!」

  隨後她看見芳汀把她的光頭轉過來向著她。

  芳汀一夜工夫老了十歲。

  「耶穌!」瑪格麗特說,「您出了什麼事,芳汀?」

  「沒有什麼,」芳汀回答說。「這樣正好。我的孩子不會死了,那種病,嚇壞我了,現在她有救了。我也放了心。」

  她一面說,一面指著桌子,把那兩個發亮的拿破崙指給那老姑娘看。

  「呀,耶穌上帝!」瑪格麗特說,「這是一筆橫財呵!您從什麼地方找到這些金路易的?」

  「我弄到手了。」芳汀回答。

  同時她微笑著。那支燭正照著她的面孔。那是一種血跡模糊的笑容。一條紅口涎掛在她的嘴角上,嘴裡一個黑窟窿。

  那兩顆牙被拔掉了。

  她把那四十法郎寄到孟費郿去了。

  那卻是德納第夫婦謀財的騙局,珂賽特並沒有害病。

  芳汀把她的鏡子丟到窗子外面。她早已放棄了二樓上的那間小屋子,搬到房頂下的一間用木閂拴著的破樓裡去了;有許多房頂下的屋子,頂和地板相交成斜角,並且時時會撞你的頭,她的房間便是那樣的一間。貧苦人要走到他屋子的盡頭,正如他要走到生命的盡頭,都非逐漸彎腰不可。她沒有床了,只留下一塊破布,那便是她的被,地上一條草薦,一把破麥秸椅。她從前養的那棵小玫瑰花,已在屋角裡枯萎了,沒有人再想到它。在另一屋角裡,有個用來盛水的奶油缽,冬天水結了冰,層層冰圈標誌著高低的水面,放在那裡已經很久了。她早已不怕人恥笑,現在連修飾的心思也沒有了。最後的表現,是她常戴著肮髒的小帽上街。也許是沒有時間,也許是不經意,她不再縫補她的衣衫了。襪跟破了便拉到鞋子裡去,越破便越拉。這可以從那些垂直的折皺上看出來。她用許多一觸即裂的零碎竹布拼在她那件破舊的汗衫上。她的債主們和她吵鬧不休,使她沒有片刻的休息。她在街上時常碰見他們,在她的樓梯上又會時常碰見他們。她常常整夜哭,整夜地想,她的眼睛亮得出奇。並且覺得在左肩胛骨上方的肩膀時常作痛。她時時咳嗽。她恨透了馬德蘭伯伯,但是不出怨言。她每天縫十七個鐘頭,但是一個以賤值包攬女囚工作的包工,忽然壓低了工資,於是工作不固定女工的每日工資也減到了九個蘇。十七個鐘頭的工作每天九個蘇!她的債主們的狠心更是變本加厲。那個幾乎把全部家具拿走了的舊貨商人不停地向她說:「幾時付我錢,賤貨?」人家究竟要她怎麼樣,慈悲的上帝?她覺得自己已無路可走,於是在她心裡便起了一種困獸的心情。正當這時,德納第又有信給她,說他等了許久,已是仁至義盡了,他立刻要一百法郎,否則他就把那小珂賽特攆出去,她大病以後,剛剛復原,他們管不了天有多冷,路有多遠,也只好讓她去,假使她願意,死在路邊就是了。「一百法郎!」芳汀想道,「但是哪裡有每天賺五個法郎的機會呢?」

  「管他媽的!」她說,「全賣了吧。」

  那苦命人作了公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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