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德尼·謝爾頓 > 午夜的另一面 | 上頁 下頁 |
一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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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獄女看守用力拉著諾艾麗的胳臂,說:「快走,佩琪小姐……」 弗雷德裡克·斯塔夫魯思陷於驚愕之中。他不僅是冷酷無情的誣害的目睹者,而且是誣害的參與人。他可以走到審判長跟前去,告訴他剛才的事情——喬特斯耍陰謀答應被告人的事情。但是,他們會相信他嗎?他們會接受他詆毀拿破崙·喬特斯的話嗎?這不會有什麼用處的,斯塔夫魯思辛酸地想著。從此以後,他當律師算完了,沒有人再會聘請他了。 他正傷心氣惱地思索著,聽到有人招呼他,回頭一看,喬特斯站在旁邊說:「倘若你明天有空,能否請你來同我一起吃午飯,弗雷德裡克?我想讓你見見我的合夥人。我認為,你的前程遠大。」 在喬特斯身後,斯塔夫魯思看到審判長退入他獨用的休息室的門裡去了。現在正是去找他談的時候,把一切解釋清楚。斯塔夫魯思又看看喬特斯,腦中仍充滿著對這個人所幹的事情的恐懼感。他不由自主地說:「你太客氣了,先生。什麼時間方便,我……?」 根據希臘法律,槍決在一個叫奧傑那裡的小島上執行,離比雷埃夫斯港約一個小時的航程。一艘由公安部門管的專用船將死刑囚犯運送到小島上。船抵達小島時,就沿著低矮的暗灰色崖壁駛入港口。小島上有一座小山,在小山的高處,岩層露出地面的地方,築著一座燈塔。奧傑那島上的監獄在小山的北側,在小小的港口是看不到的,這是為了避免引起遊客的注意。按一定班次航行的遊覽船把熱情洋溢的遊客送到這一小島的港口,讓他們買些土特產,觀賞一下風光,隔一兩小時後再把遊客送到旁邊一個島上去。監獄當然不包括在觀光項目內。除非因為公務,誰也不會到監獄去。 現在的時間是星期六清晨四點鐘。處決諾艾麗安排在清晨六點整。 康斯坦丁·德米裡斯派人給諾艾麗送來了她喜歡穿的衣服:一件酒紅色拉絨羊毛衫和一雙相配的紅色小山羊皮鞋。她穿的內衣是一件全新的手縫絲襯衫,領口上鑲著白色的威尼斯花邊。德米裡斯還派來了諾艾麗固定的理髮師給她做髮型。如此一番裝扮著,好像諾艾麗準備參加一個宴會。 在理智上,諾艾麗知道,在這緊要關頭不可能會有緩期執行的變化。再隔一會兒時間,子彈將穿過她的肌體,鮮血噴濺地上。 可是,在情感上,她仍然懷著一絲希望,但願康斯坦丁·德米裡斯會作出奇跡,饒她一命。其實,根本談不上創奇跡,只需要打個電話,或者寫張字條,或者揮一下他那金手就足夠了。如果他現在饒恕她,她會報答的。她願意做任何他要她做的事。只要她能看到他,她就會跟他說今後再也不看別的男人一眼了,跟他說她要全副精力用在他身上,使他終生快樂。但是,她也明白,乞求是沒有用的。如果德米裡斯真的來,就這麼說。如果要她去找他,不幹。 時間還有兩個小時。 …… 拉裡·道格拉斯被囚禁在監獄的另一邊。自從他給判了死刑以後,仍有不少婦女給他寫信。自認為在女人方面是老手的監獄長,在檢查這些信件以後,不得不甘拜下風。 如果拉裡·道格拉斯入獄前認得這些淫婦,他很可能會同她們交往一番的。但是,現在他處在似醒非醒的麻木的世界中,沒有任何東西勾得起他的興趣。拉裡到了島上的最初九天,暴跳如雷,一天到晚又叫又吵,說他是無罪的,要求重新審理。監獄裡的醫生沒有其他方法,決定對他長期使用鎮靜劑。 清晨五點差十分,監獄長和四個衛兵來到拉裡·道格拉斯的牢房時,拉裡坐在睡鋪上,一聲不吭,神情呆滯。監獄長叫了兩遍名字,拉裡才知道他們來提他了。於是,他站了起來,但動作不利索,好像在迷迷糊糊做夢一般。 監獄長把他帶到外面的走廊裡,四個衛兵把拉裡夾在中間,朝著也有衛兵把守走廊盡頭的門慢慢走去。到了門前,一個衛兵將門打開,他們就到了一個四周築有高牆的院子。黎明前的空氣使人感到寒冷,拉裡不禁哆嗦了一下。清輝朗朗的一輪滿月掛在天邊,星星在眨著眼。 此情此景,勾起了拉裡對在南太平洋島嶼上時無數個清晨的回憶。常常天還沒有亮,飛行員匆匆爬出暖和的床鋪,集合在寒氣襲人的星光下,接受起飛前的最後指示。他可以聽得到遠處海浪拍打的聲音,可是這時他說不出是在哪一個島上,也說不出他的戰鬥任務是什麼。 幾個人把他帶到牆跟前的柱子邊,把他的手反綁了。 現在,他沒有一點兒忿怒,只是昏昏沉沉地覺得有些怪,怎麼這次起飛前的最後指示儀式是這樣的?他無精打采,疲乏極了,但是他明白決不能睡,因為他得擔任這次戰鬥任務的先鋒。 他抬起頭,看見幾個穿制服的人排成一行,舉槍瞄準著他。 埋藏了多年的本能又回到他的心頭。他們將從各個不同的方向向他發起進攻。敵機因為怕他,想把他的飛機跟整個中隊分隔開來。拉裡看見右下方一股煙霧,敵機射擊了。敵機估計他會急急傾斜飛行,躲到射程外。但是,他並沒有這樣做,而是加速前沖,朝外翻了個筋斗,這個筋斗幾乎把兩個機翼折斷了。俯衝到底的時候,他先恢復水平飛行,隨後馬上又向左快滾。這時,附近已不見敵機的蹤跡了,他已經挫敗了敵機的陰謀。於是,拉裡開始爬升,突然他在下方發現了一架日本零式戰鬥機。拉裡哈哈大笑,急忙朝直飛去,把這架零式戰鬥機定在火炮瞄準器的中心。隨後,他的飛機像復仇的天使猛紮下去,彼此之間的距離在迅速縮短。 正當他的手指要扣動扳機的時候,突然一陣劇烈的疼痛掃過全身,又是一陣,又是一陣,他感覺到肌肉撕裂了,內臟都散落了出來。 拉裡想:啊,老天,這架敵機從哪兒來的?……必定是一個比我更了不起的飛行員……不知道他是誰…… 這時,他暈頭轉向栽了下去。一切東西都變得模糊了,寂靜無聲了。 諾艾麗坐在牢房裡,女理髮師正在給她做髮型,突然她聽到外面有一連串齊射迸發的轟隆聲。 「下雨了嗎?」她問道。 女理髮師懷著奇怪的心情向她望了一陣,看出她真的不知道是什麼聲音。「不是下雨,」她輕輕說,今天是美好的日子。」 這時,諾艾麗明白了。下面該輪到她了。 現在時間是清晨五點三十分,根據事先安排,離處決她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 諾艾麗聽到有腳步聲朝她的牢房走來。她的一顆心不由自主地怦怦跳著。她早已料到,康斯坦丁·德米裡斯會來看她的。心裡有數,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漂亮,也許他看到她的時候……也許…… 監獄長走過來了,後面跟著一個衛兵和一個拎著黑色藥箱的護士。諾艾麗在他們身後找德米裡斯,但走廊空蕩蕩的,沒有別的人。衛兵打開牢房的門,監獄長和護士走了進來。諾艾麗發覺自己的心在劇烈地跳動著,恐懼的波濤拍打著她,把剛才喚起的一線希望淹沒了。 「還不到時間吧?」諾艾麗問。 監獄長的神色不自然:「還不到,佩琪小姐。護士到這裡來給你灌腸。」 她望望他,沒有理解他的意思:「我不需要灌腸。」 他的神色更加不自然了:「灌了腸可以免得你——為難。」 這時,諾艾麗明白了。害怕變成了風嘯雨嚎的臨死前的痛苦,撕裂著她的心窩。她點點頭,於是監獄長就轉身走出了牢房。衛兵鎖上了牢房的門,機智地走到走廊的一端,待在從牢房裡看不到的地方。 「我們不想把這套漂亮衣服糟塌掉,」護士柔聲細氣地說,「你把衣服脫下來,就躺在那裡不好嗎?只要一會兒就行了。」 護士開始給她灌腸了,但她什麼感覺也沒有。 她同她父親在一起,他說著:陌生人一看就知道她是皇室公主。」人們你爭我奪地搶著把她抱在懷裡。 牢房裡來了一個牧師,說:「孩子,向上帝懺悔吧!」 但是諾艾麗不耐煩地搖搖頭,因為父親的話給牧師打斷了,她急著要聽父親還要說什麼。 「你生下來就是一個公主,這是你的王國。長大以後,你會嫁給一個王子,住在富麗堂皇的宮殿裡。」 她一面想像著,一面不知不覺跟著一夥人走過長長的走廊。有人開了門,她到了寒冷的院子裡。她父親抱著她,走到窗口,她看到了不少海船的高大的桅杆,在水面上輕輕擺動著。 人們把她帶到牆跟前的柱子旁,把她的雙手反綁在背後,把她的腰系緊在柱子上。她父親又說:「你看到了那些大船嗎,公主?那是你的艦隊。將來有一天,這些大船會把你帶到地球上所有有奇跡的地方去的。」他緊緊地抱著她,使她產生受到保護的安全感。她記不清不知為什麼,他發火了,不過,現在一切都沒有問題了,他又愛她了,視她為掌上明珠。她轉首望他,但他的面容模糊一片,她再也回憶不出她父親的模樣了。 壓倒一切的悲傷心情注滿了她的全身,好像她已經失去了某種非常及把他的形象在腦海裡刻畫出來,突然轟然一聲,仿佛千把刀剮割著她的全身,劇痛欲裂。 她的心在尖厲地叫著,不!等一等!讓我看看父親的面容! 但是,父親的面容消失了,永遠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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