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德尼·謝爾頓 > 午夜的另一面 | 上頁 下頁 |
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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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瑟琳站著,全身癱了,一點也動彈不得。斷斷續續傳來的聲音,仿佛是迅速跳動的詞句。句子的其餘部分被怒號的風聲和猛烈的雷聲吞沒了。 「——我們得迅速行動,要不然她就——」 原先的恐懼又爬回了心頭,漫延到她那哆嗦著的身體的各個部分,把她淹沒在不可名狀的、令人作嘔的驚駭之中。她的噩夢成了事實:他正在計劃要殺死她。她得離開這裡,否則他們會找到她,把她謀害了。慢慢地,她那震顫的身體向後退縮回去。無意之中她碰倒了一盞檯燈,好在她眼疾手快,燈沒有著地就被她抓住了。她的心臟怦怦地跳,害怕會不會被他們在風雨聲中聽到了。她躡手躡腳走到前門,打開了門,外面刮的大風幾乎把門從她手裡扯下來。 凱瑟琳跨入黑夜中,迅速把門關上。轉眼間,身上給寒冷的瓢潑大雨淋透了。這時她才第一次意識到除了一件薄薄的睡衣以外身上什麼也沒有穿。這沒有關係;最要緊的是她得逃命。在傾盆大雨中,她看到了前面不遠處那飯店門廳內的燈光。她可以到那裡去求救,但他們會相信嗎?她想起了當她告訴醫生拉裡要謀害她時他臉上的不信任的表情。不,那是自投羅網,他們會以為她是精神病發作,把她轉交給拉裡的。她必須迅速離開這個地方。 抱著求生的念頭,她踏上了通往小鎮的陡峭的崎嶇不平的小路。 驟雨把小路變成了滑溜溜的泥漿。淤泥黏在她的光腳板上,步步艱辛,使她覺得好像是在可怕的噩夢中奔跑,跑的速度又慢得驚人,而追捕者正在背後趕來——欲求生而徒勞。她不時跌倒,爬起,數不清究竟滑倒了多少次,腳上被泥漿中的尖銳的小石頭割得鮮血淋淋,可是她並沒有發覺。這時,她因精神上的恐怖和緊張,處在麻木狀態中了。她像一台自動裝置一樣移動著,被一陣狂風刮倒在地,風過後又爬了起來,緩慢地向小鎮跑去。但是,她已經不清楚是向哪裡跑了,也不再感到暴雨傾瀉在她的身上。 小路突然終止在小鎮邊上陰暗的、人跡全無的街道口。她仍然不停地跌跌撞撞地跑,仿佛是一頭被獵人追趕的小動物,下意識地把一隻腳移到另一隻腳的前面。可怕的雷鳴聲不斷打破寂靜的黑夜,閃電把天空變成面目猙獰的地獄。凱瑟琳被嚇得一陣陣抽動。 她走到了湖邊,停住了腳步,死死盯著湖面。薄薄的睡衣被大風刮得在她的身上張開來。原先平靜的湖水被兇惡的狂風吹得如同波濤洶湧的海洋,好幾英尺高的巨浪陡然升起,野蠻地沖碎另一個巨浪。 凱瑟琳站在原地,竭力回憶她到這兒來是幹什麼的。驟然之間,她想起來了。她現在是在趕去見比爾·弗雷澤的路上。他正在他那美麗的家宅裡等她去結婚。 通過急驟的雨簾,在翻滾的潮水之中,凱瑟琳瞥見了一縷黃色的燈光。比爾就在那裡,在等著她。但是她怎麼能到他跟前去呢? 她低頭看看湖邊,在她的腳下有幾隻划艇,系在停泊處。划艇在湍流中急劇地左右轉動,好像要掙脫纜繩飄向湖中去。 凱瑟琳明白,她應該做什麼。她急匆匆地攀上一隻划艇,跳了進去。她一面保持著身體的平衡,一面解開了纜繩。立刻,那小艇脫離了碼頭,猛烈地晃動起來。凱瑟琳被顛翻在艙裡。她掙扎著爬到座位上,把兩把槳握在手裡,努力回想拉裡是怎樣劃槳的。但是,在她腦海中出現的不是拉裡,而是弗雷澤。是的,弗雷澤曾經和她泛舟水上。那時候他帶她去見他的父親和母親。現在,她得設法自己劃,但划艇不聽她使喚,巨浪使小艇左右搖擺得厲害,不停地旋轉。冷不防兩把槳從她手裡滑脫出來,掉入水裡。凱瑟琳坐在原處,眼巴巴地看著兩把槳消失在湖水中。 划艇失去了控制,像離弦的箭,急速地向湖中飛去。 凱瑟琳冷得牙齒格格作響,顫抖無法控制地發作起來了。她發覺有東西拍打著腳,低頭一看,不好了,艇裡已灌滿了水。 她哭了,這是因為結婚禮服被弄濕了。這是比爾·弗雷澤給她買的,肯定他要對她生氣了。 她所以穿著結婚禮服是因為她和比爾兩人在教堂裡舉行婚禮。模樣像比爾父親的牧師說:「如果有人反對這一婚禮,請發言,否則……」還有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這一時刻,趁她還睡著。」 突然,湖中的燈光消失了,凱瑟琳又返回到佩拉馬洞裡,拉裡把她按在地上,那女人將水往她身上倒,想溺死她。 她舉目四處張望,想找比爾家裡黃色的燈光,結果大失所望,燈光早沒有了。他不想再娶她了。現在,她一個人也沒有了。 湖邊離得遠遠的,隱匿在瓢潑大雨後面的某個地方。在這暴風雨的黑夜中,凱瑟琳孤身一人,待在發狂的湖面上,隨著小船上下顛簸,耳際不斷地響著班希女妖精①般的米爾蒂密大風的怒號聲。巨浪拍打著船舷,小艇開始大幅度地搖擺起來,情況很危急,但凱瑟琳已經不再害怕了。一股暢快的暖流慢慢注滿她的全身,大雨瀉在她的皮膚上,與柔軟的法蘭絨相仿。她像小孩一樣把手合在胸前,開始背誦在孩子時代學到的禱告詞。 ①班希女妖精,根據愛爾蘭和蘇格蘭民間傳說,如果班希女妖精在屋外號哭,死亡必定降臨這一家子的頭上。 「現在我要躺下長眠……願上帝保佑我的生命……如果我醒來前已經死去……願上帝拯救我的靈魂。」這時,她沐浴在美好的幸福之中,因為她清楚,最後的一切都是順順利利的。她已踏上了回老家的旅程。 正在這一時刻,一排巨浪吞噬了划艇的尾部。於是,划艇慢慢地翻過來,沉入黑洞洞的無底的湖裡。 二十三、審判 雅典:1947 諾艾麗·佩琪和拉裡·道格拉斯將在雅典市阿薩凱昂法院大廈33號審判廳因被控犯有故意殺人罪而受到公開審判。審判開始前四小時,法院裡擠滿了旁聽者。 阿薩凱昂法院大廈是一座巨大的灰色建築物,佔據了大學街和司湯達路之間的整個街區。在這座建築物內的三十個審判廳中,只有三個供刑事審判用,即21號、30號和33號審判廳。因為33號廳面積最大,所以這次審判就選在這裡舉行。 廳外走廊裡擠滿了人,穿著灰制服的警察站在兩個入口處維持秩序。走廊裡的出售夾心麵包的攤子不到五分鐘全部賣光。電話間前人們排著長隊,等著打電話。 警察局長喬治奧司·斯庫裡親自負責安全措施。攝影記者到處可見,斯庫裡高高興興不斷地讓他們拍他的照。旁聽券的實際價格超過了票面價值。幾個星期以來,希臘司法系統的工作人員為應付親戚朋友要票弄得應接不暇。內部手臂長的人拿旁聽券跟別人交換其他好處,或者賣給票證販子。這些票證販子以五百德拉克馬的高價轉手倒賣。 這次謀殺審判的實際環境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33號審判廳在法院大廈的二樓,又破又舊,散發著黴味,多年來這裡是在法律面前發生的數千起鬥爭的舞臺。這個廳寬約有12米,長約60—70米。旁聽席分為三排,每排之間有二米寬的過道。每一排內有十多張木頭長凳。 在審判廳的前部設著一個高臺,上面擺著三張審判員坐的高背皮椅。在高臺的後面有一座二英尺高的漆得閃光發亮的桃花心木屏風。中間那張高背皮椅供審判長坐,在這張皮椅的正上方掛著一面不乾淨的方鏡子,反映出審判廳的一角。 高臺的前面是證人席,這是一個略高出地板的平臺,上面裝著一個可供閱讀有關案卷的小台架。在台架上面有一個鍍金的耶穌受難像,像的旁邊有兩個耶穌的門徒。審判員待的高臺的一側,靠著牆,是陪審席,現在十個陪審員都已經入座了。在陪審席的對面,即高臺的左側,是被告席。辯護律師的桌子就放在被告席的前面。 審判廳的四周牆上,塗著拉毛水泥,地板上鋪著地毯,與一樓審判廳內磨舊的木頭地板形成鮮明的對比。天花板上吊著十幾盞電燈,都罩著球形玻璃燈罩。在這個廳的一角,老式取暖器的通氣管道一直升到天花板。廳內辟出了一個區,專供新聞記者坐。來自路透社的、合眾社的、國際新聞社的、塔斯社的和其他一些通訊社的專訪記者都已經在那裡了。 這次謀殺案審判本身的氣氛已經夠轟動的了,但前來參加旁聽而露面的人物更是引人注目。許多旁聽者不知道該先朝哪個方向看才好,都興奮得不得了,好像觀看奇特的雜技表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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