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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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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我每次想到蘇茜,便想到馬喬裡·弗萊明。只有一個馬喬裡·弗萊明,不可能有另一個。我想到蘇茜時便想到馬喬裡,主要是因為約翰·布朗醫生,這個高尚而美麗的心靈——使得了不起的馬喬裡不致默默無聞的人——是蘇茜嬰兒時的好朋友——這個寵愛她,甘願做她奴隸的人。 在一八七三年,蘇茜十四個月,我們從倫敦到了愛丁堡。我是在經歷了一次完全新的生活以後——有六個星期,每天的中飯、午茶和晚飯都不在家吃——逃到那裡去休息一下、躲避一下的。我們沒有帶什麼介紹信,我們躲到了喬治大街的維奇這一家庭旅館裡,打算自己一家人舒舒服服地過一個季節。不過,幸虧運氣好,這樣的計劃沒有實現。克列門斯夫人很快便需要請醫生,我就到拉特蘭大街二十三號,去看看《拉布和他的朋友們》的作者是否還在行醫。他在。他來了,從這以後六周中間,我們天天在一起,或是在他家裡,或是在我們的旅館裡。 他的臉招人喜歡——是我所見到過的長得很美的臉。安詳、文靜、親切——與世無爭的一個聖徒的臉,那溫和的微笑流露出內心充滿著愛的光芒。約翰醫生是蘇格蘭人人喜愛的人。據我看,由北往南,他的名聲傳遍各個地方。我這樣看,是因為幾年以後,當病魔迫使約翰醫生中止行醫的時候,出版商道格拉斯先生對一些朋友們曾決心募集幾千塊錢的款子,用來幫助他本人以及他的老處女妹妹。這筆款子不只是很快便募集到了,而且在此以南一百英哩外的朋友們還沒有來得及捐助,募款簿很快便寫滿了。沒有公開募集過。沒有在印刷品上提過這件事。道格拉斯先生和其他一些朋友們只是通過私人信件募捐。從倫敦以及各處都寄來了抱怨的話,責怪沒有給他們一個捐獻的機會。這種抱怨在這世界上是新鮮事——非常稀罕——因而我認為值得提一提。 約翰醫生非常喜歡動物,特別喜歡狗。凡是讀過《拉布和他的朋友們》這部悽愴動人的傑作的人都知道這一點。他死後,他的兒子喬克發表了一篇簡短的回憶錄,在朋友中非正式散發。其中提到了約翰醫生和動物的關係的一個小插曲。提供這個小插曲的是愛丁堡的一位太太。她十二歲的時候,約翰醫生經常叫她順路搭他的車到學校去,或者從學校回家。她說,有一天,他們正在平靜地談話,他突然說了一半就停下來,急忙把頭伸出車窗——然後顯出失望的神色,坐到原來的位子上。姑娘問:「是誰?是你的什麼熟人?」他說,「不,一條我不認識的狗。」 他給蘇茜起了兩個名字——「小維菲」和「米加羅比斯」。給她起這個難懂的希臘名字,是因為她長了那大大的、黑黑的眼睛。蘇茜和醫生老是一起玩耍。他每天放下架子,裝做「熊」,跟這孩子玩耍。我記不得他們倆誰是熊,不過我認為,蘇茜是熊。客廳的角落裡有一張沙發,後邊有一扇門通蘇茜的住處。她老是躺在沙發後邊等著醫生——不是躺著等,而是站著等,因為她站直的時候,你只能瞥見一點點她黃黃的頭頂。按照遊戲的規矩,她是看不見的,因此這一瞥不算數。據我看,她一定是只熊,因為我記得她有兩三回從沙發後面跳出來,把醫生嚇得一大跳,儘管他明明知道這只「熊」在那裡,正在走過來。 誰要是說約翰醫生願意講一個怪誕、好玩的趣聞,那是誰也難以相信的。這樣的事不合他那文雅、安詳的脾性——不過這沒有什麼。我曾經試圖教給他一個趣聞。他花了兩三天工夫,盡力想把趣聞講好——可是老不成功。這是最動人的一次表演。愛丁堡所有他所熟悉的人或是狗,要是闖進門來,看到約翰醫生這麼想方設法把這段趣聞講好,准會嚇呆的。這是一個我在宣講臺上講過上百次的趣聞事,這也是我老是喜歡講的一個,因為它使聽眾非常激動。講的是一個口吃的人在講述自己怎樣治好這個病——遇到自己由於口吃,哪一個字講不完全的時候,便把口哨塞進嘴裡去,這樣來把病完全治好。因此,他講述的全部內容是口吃和吹口哨這兩者好笑的混合——只要演講人引導適當,聽眾便會禁不住發出笑聲。約翰醫生機械地學著把這段趣事的細微末節講清楚,可就是學不會怎樣把這些細節說得有聲有色。他為人異乎尋常地嚴肅認真,因此,當他講到末了快推向高潮的警句時——不過我必須把這句話引在這裡,不然讀者看不懂。句子是這樣的: 「醫生告訴我說,遇到口(口哨)口(口哨)口(口哨)吃,便得吹口哨,我照這麼做了,結果完全治(口哨)治(口哨)治(口哨)好了。」 醫生掌握不了這個警句,他老是嚴重口吃,就一路吹口哨,一路口吃地講,結果是說得像個法官對一個犯人宣判死刑那麼嚴肅。 他是世界上最可愛的人——這還包括他那年老的妹妹。她是跟他一樣的那種人。有六個星期,我們陪著他坐著車子出去一家家行醫。他總是帶一籃子葡萄,我們帶書。我們第一次訪問病家時所決定的規劃,我們一直堅持了下來——那就是他在第一家下車時說的話:「我下去看看,設法把人口縮減些。你們玩你們的。」 【第三十九章】 蘇茜從小生就了熱情的性格。在她學會控制自己以前,這樣的性格不免勾起了很多次的後悔,為此流了不少眼淚。不過,在這以後,流的是健康的淚了,她的品性也因此而更堅強了,更健康了。這使她變得既端莊又善良。不僅使得她不至於光為了愛虛榮而裝得和氣,而且能使得她壓根兒不愛做作。回顧這早已逝去的歲月,我不免要無限深情地提到,在她短短的一生中,那些在我們看來為她的一生增輝的好事。至於極少數叫人生氣的事,便不想多談,不想多所責怪,那是很自然的,也是可以諒解的。 在一八八〇年夏天,蘇茜剛八歲,全家在誇裡農莊。那是在一個高山頂上,離紐約的埃爾邁拉三英哩路。當時我們每年夏天,總是到那裡去度夏。割草時節近了,蘇茜和克拉拉正一天一天算著日子,因為對她們來說,那可是件大事啊。已經答應過她們,說她們可以爬上車,坐在乾草堆的尖尖上,從地裡轉回家。按她們的年齡來說,這是她們最開心的事了。這樣有點兒危險的優待,可是過去從沒有准許過的啊。他們那種興奮勁兒,簡直是說不完的。他們不講則已,一張嘴便講這個劃時代的驚險事兒。不過在這意義重大的一天,恰恰在早上,蘇茜遭到了不幸。她突然發脾氣,要克拉拉改正錯誤,動用了手中一把鏟子,或許是一根棍子,或是別的什麼東西。總之,這惹人生氣的事,顯然超出了育兒室內所允許的限度。蘇茜依照家裡的規矩,走到媽媽跟前去認錯,並且和媽媽一起商量該受什麼樣的責罰。不言而喻,懲罰只有一個合理的目的與作用——那就是提醒犯了錯誤的人不要再犯——孩子們也會知道該怎樣選定能記住的、有效的懲罰辦法。蘇茜和她媽媽討論了幾種懲罰辦法,不過仿佛沒有一樣是合適的,這次錯誤太嚴重了,需得在記憶中樹起一個危險信號,不致輕易給吹熄或者燒掉,而能固定地樹在那裡,永遠起個警戒作用。被提到的懲罰辦法之一,是剝奪坐乾草堆的機會。很明顯,這下子刺得蘇茜不輕。她媽媽最後歸納一下,提了各種懲罰的辦法,問道:「蘇茜,你看該是哪一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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