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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我還想說什麼來著?」他接著說,努力回想著,「對了:媽媽,還有你,杜涅奇卡,請你們不要認為,今天我不願先到你們那兒去,卻等著你們先到我這兒來。」

  「你這是說什麼話呀,羅佳!」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高聲驚呼,她也感到驚訝了。

  「他回答我們,是不是在盡義務呢?」杜涅奇卡想,「又是和好,又是請求原諒,就像是履行公事,或者是像背書。」

  「我一睡醒就想過去,可是衣服把我耽誤住了;昨天忘了告訴她……告訴娜斯塔西婭……洗淨這塊血跡……只是到現在我才穿好衣服。」

  「血!什麼血?」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驚恐地說。

  「這沒什麼……您別擔心。這血跡是因為,昨天我神智不清?在街上蕩來蕩去,碰上一個給軋傷的人……一個官員……」

  「神智不清?可你不是什麼都記得嗎,」拉祖米欣打斷了他的話。

  「這是真的,」不知為什麼,對這個問題拉斯柯爾尼科夫特別關心地回答說,「我什麼都記得,就連最小的細節也記得,可是真怪:我為什麼要做那件事,為什麼要到那裡去,為什麼要說那些話?卻不能解釋清楚。」

  「這是一種極為常見的現象,」佐西莫夫插嘴說,「一件事情的完成有時十分巧妙,而且極其複雜,是什麼在支配這些行動,這些行動的起因是什麼,卻很難弄清,取決於各種病態的印象。這就像做夢一樣。」

  「他幾乎把我當成了瘋子,這倒也好,」拉斯柯爾尼科夫想。

  「就是健康的人,好像也有這樣的情況,」杜涅奇卡擔心地望著佐西莫夫,說。

  「這話相當正確,」佐西莫夫回答,「就這方面來說,我們大家當真往往幾乎都是瘋子,只有一個小小的區別,『病人』多多少少比我們瘋得厲害些,所以必須分清這個界線。完全正常的人,幾乎根本就沒有,這是對的;幾十個人裡,也許是幾十萬人裡才能碰到一個,而且就是這樣的人,也並不是沒有缺陷……」

  談起自己心愛的話題,佐西莫夫不慎說漏了嘴,「瘋子」一詞脫口而出,一聽到這個詞兒,大家都皺起眉頭。拉斯柯爾尼科夫卻好像毫不在意,坐在那兒,陷入深思,蒼白的嘴唇上露出奇怪的微笑。他不知繼續在想什麼。

  「喂,這個給軋傷的人怎麼樣了?我把你的話打斷了!」拉祖米欣趕快高聲說。

  「什麼?」拉斯柯爾尼科夫好像從夢中醒來,「是的,……所以,當我幫著把他抬回家去的時候,沾上了血跡……順帶說一聲,媽媽,昨天我做了一件不可原諒的事;真的是精神不正常。昨天我把您寄給我的錢全都送給了……他的妻子……用來安葬他。現在這個寡婦,她有肺病,這個可憐的女人……三個小孩子都成了孤兒,沒有飯吃……家裡什麼都沒有……還有個女兒……要是您看到了,說不定您自己也會送給她……不過,我得承認,我沒有任何權利,特別是因為我知道,這些錢您是怎麼弄來的。要幫助別人,得先有這樣做的權利,要不,就只能說:『Crevez,chiens,sivousnXeYtespascontents!』①他放聲大笑起來,「是不是這樣呢,杜尼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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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文,意為:「畜生,如果你們覺得不好,那就死了吧。」

  「不,不是這樣,」杜尼婭堅決地回答。

  「哦!你也有……企圖!……」他含糊不清地說,幾乎是憎恨地看了她一眼,並且含譏帶諷地微微一笑。「這我本該猜到的……有什麼呢,這也值得稱讚;對你來說,這會更好……一直走到這樣一條界線,如果你不跨過去,就會遭到不幸,跨過去呢,也許會更加不幸……不過這都是胡說八道!」他氣憤地加上一句,為自己這種不由自主的興奮情緒感到惱怒。「我只不過想說,媽媽,我請求您原諒,」他突然生硬地、斷斷續續地結束了自己的話。

  「夠了,羅佳,我相信,你做的一切都很好!」十分高興的母親說。

  「請您不要相信,」他回答,撇了撇嘴,微微一笑。接著是沉默。在這場談話中有某種緊張氣氛,在沉默中,在他們和好與請求的時候,大家也都有同樣的感覺。

  「好像她們都怕我呀,」拉斯柯爾尼科夫皺起眉頭瞅著母親和妹妹,心中暗想。真的,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越是不說話,就越覺得害怕。

  「不見面的時候,我倒好像很愛她們,」這想法突然在他腦子裡一閃而過。

  「你要知道,羅佳,瑪爾法·彼特羅芙娜死了!」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忽然一下子站了起來。

  「這個瑪爾法·彼特羅芙娜是什麼人?」

  「唉,我的天哪,就是瑪爾法·彼特羅芙娜·斯維德裡蓋洛娃呀!我在信裡還給你寫了那麼多有關她的事情呢。」

  「啊——啊——啊,對了,我記得……那麼,她死了?唉,真的嗎?」他突然打了個哆嗦,仿佛從夢中醒來。「難道她死了嗎?怎麼死的?」

  「你要知道,是猝死!」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受到他好奇心的鼓舞,連忙說,「就在我給你發信的時候,甚至就在那一天!你要明白,這個可怕的人看來就是她致死的原因。據說,他把她狠狠地痛打了一頓!」

  「難道他們就是這樣生活的嗎?」他問妹妹。

  「不,甚至相反。他對她總是很有耐心,甚至客客氣氣。在許多情況下,對她的性格他甚至採取過分寬容的態度,整整七年……不知為什麼突然失去了耐心。」

  「既然他忍耐了七年,可見他根本不是那麼可怕,不是嗎?

  杜涅奇卡,你好像是在為他辯解?」

  「不,不,這是個可怕的人!我不能想像會有比這更可怕的,」杜尼婭幾乎顫抖著回答,皺起眉頭,陷入沉思。

  「他們這件事發生在早上,」普莉赫裡婭·亞曆山德羅芙娜連忙接下去說。「在這以後,她立刻吩咐套馬,吃過午飯馬上就進城去,因為每逢這種情況,她總是要進城;據說吃午飯的時候她胃口很好……」

  「挨了打以後?」

  「……不過,她一向有這麼個……習慣,一吃完午飯,為了不耽誤起程,立刻就去水濱浴場……你要知道,她在那兒進行浴療;他們那裡有一處冷泉,她每天按時在冷泉裡沐浴,可是她一下水,就突然中風了!」

  「那還用說!」佐西莫夫說。

  「把她打得很厲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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