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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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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間小屋整個兒就只有這麼大,不用從床上起來,就可以拿掉門鉤。 果然不錯:門口站著管院子的和娜斯塔西婭。 娜斯塔西婭有點兒奇怪地打量了他一下。他帶著挑釁和絕望的神情朝管院子的瞅了一眼。管院子的默默地遞給他一張用深綠色火漆封住的、對折著的灰紙。 「通知,辦公室送來的,」他一面把那張紙遞過去,一面說。 「什麼辦公室?……」 「就是說,叫你去警察局,去辦公室。誰都知道,是什麼辦公室。」 「去警察局!……去幹什麼?……」 「我怎麼知道呢。要你去,你就去。」他仔細看了看他,又往四下裡望望,轉身走了出去。 「你好像病得很厲害?」娜斯塔西婭目不轉睛地瞅著他,說,有一瞬間,管院子的也回過頭來。「從昨兒個起你就在發燒,」她加上一句。 他沒回答,手裡拿著那張紙,沒有拆開它。 「那你就別起來了,」娜斯塔西婭可憐起他來,看到他從沙發上把腳伸下來,於是接下去說。「病了,就別去:又不急。 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他一看:右手裡拿著割下來的幾條毛邊,一隻襪子,還有幾塊從口袋上撕下來的襯裡。他就這樣拿著它們睡著了。後來他想了一陣,想起來了,原來他發燒的時候半睡半醒,把這些東西緊緊攥在手裡,就這樣又睡著了。 「瞧,他弄來了些什麼破爛兒,攥著它們睡覺,就好像攥著什麼寶貝兒似的……」娜斯塔西婭病態地、神經質地大笑起來。他立刻把這些東西塞到大衣底下,並且拿眼睛死死地盯著她。雖然那時候他不大可能完全有條有理地進行思考,可是他感覺到,如果來逮捕他,是不會像這樣對待他的。「可是……警察局?」 「喝茶嗎?要,還是不要?我給你拿來;茶還有呢……」 「不要……我要出去:我這就出去,」他站起來,含糊不清地說。 「去吧,恐怕連樓梯都下不去呢?」 「我要出去……」 「隨你的便。」 她跟在管院子的人後面走了。他立刻沖到亮處,仔細察看襪子和毛邊:「有血跡,不過不十分明顯;血跡都弄髒了,有些給蹭掉了,而且已經褪了色。事先不知道的人什麼也看不出來。那麼娜斯塔西婭從遠處什麼也不會發現,謝天謝地!」於是他心驚膽戰地拆開通知書,看了起來;他看了很久,終於明白了。這是警察分局送來的一張普通通知書,叫他今天九點半到分局局長辦公室去。 「什麼時候有過這種事?就我本身而言,我和警察局從來不發生任何關係!而且為什麼恰好是今天?」他痛苦地困惑不解地思索著。「上帝啊,但願快點兒吧!」他本想跪下來祈禱,可是連他自己也笑了起來,——不是笑祈禱,而是笑自己。他急忙穿上衣服。「完蛋就完蛋吧,反正一樣!把襪子也穿上!」他突然想,「踩在塵土裡會弄得更髒,血跡就看不出來了」。 但是他剛剛穿上,立刻又懷著厭惡和恐懼的心情猛一下子把它拉了下來。脫下來了,可是想到沒有別的襪子,於是拿過來又穿上,——而且又大笑起來。「這一切都是有條件的,一切都是相對的,這一切都只不過是形式而已,」他匆匆地想,並沒完全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可是他渾身都在發抖,「瞧,這不是穿上了!結果是穿上了!」然而笑立刻變成了悲觀絕望。 「不,我受不了……」他不由得想。他的腿在發抖。「由於恐懼,」他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語。由於發燒,頭又痛又暈。「這是耍花招!這是他們想耍個花招引誘我,突然迫使我中他們的圈套」,他走到樓梯上,還在繼續暗自思忖。「糟糕的是,我幾乎是在囈語……我可能說漏嘴,說出些蠢話來……」 在樓梯上他想起,所有東西還都藏在牆紙後面的窟窿裡,「大概是故意要等他不在家裡的時候來這兒搜查,」想起這件事來,他站住了。但是悲觀絕望和對死亡的犬儒主義態度——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突然控制了他,因此他揮了揮手,又往前走去。 「不過但願會快一點兒!……」 街上又熱得讓人無法忍受;這些天裡哪怕能下一滴雨也好哇。又是灰塵,磚頭,石灰,又是小鋪裡和小酒館裡冒出的臭氣,又是隨時都會碰到的醉鬼,芬蘭小販和幾乎快散架的破舊出租馬車。太陽明晃晃地照射到他的眼睛上,照得他頭昏目眩,——一個正在發燒的人在陽光強烈的日子裡突然來到街上,通常都會有這樣的感覺。 走到昨天去過的那條街道的轉彎處,他懷著痛苦而又十分擔心的心情望瞭望它,望瞭望那幢房子……立刻就把目光挪開了。 「如果問我,說不定我就會說出來」,他走近辦公室時,心裡想。 辦公室離他住的地方大約有四分之一俄裡。辦公室剛剛搬進這幢新房子、四樓上的一套新住房裡。那套舊房子裡,他曾經偶爾去過一下,不過那是很久以前了。走進大門,他看到右邊有一道樓梯,有個好像莊稼漢模樣的人,手拿戶口簿,正從樓梯上下來:「這麼說,是個管院子的;這麼說,這兒就是辦公室了」,他猜想是這樣,於是就上樓了。他不想問人,什麼也不想問。 「我進去,跪下,把什麼都說出來……」走上四層樓時,他這樣想。 樓梯又窄又陡,上面盡是污水。四層樓上所有住房的廚房都沖著這道樓梯大敞著門,幾乎整天都這麼敞著,因此極其悶熱。腋下挾著戶口簿的管院子的人、警察局裡送信的信差、以及有事上警察局來的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有的上來,有的下去。辦公室的門也大敞著。他走了進去,在前室裡站住了。有些莊稼漢模樣的人都站在這兒等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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