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普羅哈爾欽先生 | 上頁 下頁


  後來又發現他身上有許多荒誕的東西,而且這種判斷完全沒有錯,因為不止一次地發現謝苗·伊凡諾維奇有時忘乎所以,坐在位子上張著大口,筆尖朝向空中,好象在發愣,要不就呆若木雞,那模樣與其說像一個神志清醒的人,不如說更像是一個有頭腦的人的影子。往往發生這樣的情況:某位先生無意之中東張西望的時候,突然碰上他迅速遊動、正在尋找什麼東西的混濁目光,馬上渾身發抖,心裡發怵,於是立即在一張有用的紙上寫上吝嗇鬼或者一個什麼別的根本不需要的詞。謝苗·伊凡諾維奇很不成體統的行為,使真正的上等人感到難堪,認為是對他們的侮辱……最後,任何人都不再懷疑謝苗·伊凡諾維奇的頭腦不正常了。

  在一個美好的早晨,整個機關裡傳出了一則謠言,說普羅哈爾欽先生甚至讓傑米德·瓦西裡耶維奇嚇了一大跳,因為他們在走廊上碰見時,謝苗·伊凡諾維奇的模樣非常奇怪、反常,使得傑米德·瓦西裡耶維奇不得不倒退一大步……謝苗·伊凡諾維奇的過失,最後傳到了他自己的耳朵裡。他聽說此事以後,小心翼翼地從桌子椅子之間走了過去,走到前廳裡親自取下掛在那裡的大衣,穿好之後就走了出去,從此就消失了一段時間。他是害怕了呢,還是受了別的什麼誘惑?這我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有一個時期,家裡和機關裡,都找不到他就是了……

  我們不打算純粹從他的荒誕方面來解釋謝苗·伊凡諾維奇的行為。但是,我們不能不向讀者指出:我們的主人公不是出身上流社會的人,非常溫順,直到加入房客這一夥之前,他一直過著離群索居的孤獨生活,為人文靜、安詳,甚至似乎有點神秘莫測。因為住在砂石街的那段時間,他老是躺在屏風後面的床上,默默不語,不與任何人發生聯繫。同他一起的兩個老房客的生活方式,同他完全一樣。他們兩人也好像很神秘,也在屏風後面一住就是十五年。

  幸福、安閒的歲月,在古樸的寧靜氣氛中,一天接一天地,一小時接一小時地流逝。周圍的一切仍然照常進行,所以謝苗·伊凡諾維奇也好,烏斯季尼婭·費多羅夫娜也好,甚至都記不清楚他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烏斯季尼婭·費多羅夫娜偶爾對自己後來的房客說:「他呀——我的寶貝,願上帝溫暖他的心!——在我這兒住了不是十年,不是十五年,大概是有二十五年啦!」因此,在整整一年前,我們這篇小說的主人公,本不善於交際,為人謹小慎微,突然出現在十來個年輕的小夥子中,為一群吵吵鬧鬧、不安靜的新夥伴所包圍,感到很不習慣,極不愉快地感到震驚,也就很自然了。

  謝苗·伊凡諾維奇的失蹤,在烏斯季尼婭·費多羅夫娜的小旅店裡,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風波。首先,他是一位受到寵信的房客;其次,他的身份證,本來是由女房東保管的,這時無意之中丟失了。烏斯季尼婭·費多羅夫娜呼天搶地地大聲嚎叫,這是她在危機時刻一貫採用的手法。她把房客足足罵了兩天,埋怨他們把她的老房客當小雞一樣趕走了,硬說他是讓『那班惡意嘲笑別人的人』害死的。到第三天,她趕著所有的房客出去尋找,無論如何都要找到,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晚上文書蘇吉賓首先回來,宣稱已經找到了蹤跡。他在托爾庫赤街和別的地方見過他,跟在他後面,站在他的近處,但是沒敢同他說話。在彎曲胡同一幢房子起火時,他在現場,相距很近。半小時以後,奧克安諾夫和平民知識分子康塔列夫都回來了,他們兩人都證實了蘇吉賓的話,說句句是真,他們也在很近的地方站過,在離他只有十來步遠的地方來回走過,但是也沒敢過去同他說話。但他們兩人都發現謝苗·伊凡諾維奇和一個要飯的酒鬼走在一起。最後,其餘的房客也都回來了,他們注意聽了情況彙報以後,一致認定:普羅哈爾欽現在應該就在近處,肯定不久就會回來。

  至於他與一個要飯的酒鬼在一起,在此以前大家都知道。這個要飯的酒鬼是個很壞的傢伙,既蠻橫無理,又吹牛拍馬,從各方面的情況來看,他顯然是耍了什麼花招,把謝苗·伊凡諾維奇給迷住了。他恰恰在謝苗·伊凡諾維奇失蹤的前一星期來過,和他的同伴列姆涅夫一起,在旅店的房角裡住過很短的一段時期。他說他現在正在為真理受苦,以前在幾個縣裡當過差,後來碰上一位欽差大臣,他和一夥人因為說真話而栽倒了。他於是上彼得堡,拜倒在波爾菲裡·格裡戈利耶維奇腳下,申請安排到了一個機關裡。但在命運的殘酷催逼下,他又被免去了職務,被趕了出來。後來情況發生變化,連那個機關本身也撤銷了,新成立的機構編制裡,又沒有他的名字。

  他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場,與其說他根本沒有工作能力,不稱職,不如說是因為他具有幹另一種、完全不相干的事情的能力,與此同時還因為他熱愛真理以及敵手耍了陰謀詭計。說完這段歷史之後,齊莫維金先生不止一次地吻了他的那位面色嚴峻,從不刮臉的朋友列姆涅夫。他向在房裡的所有的人,一個一個地深深鞠躬,一揖到地,連女工阿夫多季亞也沒忘記,把他們統統稱作恩人,宣稱他是一個不體面的人,令人討厭,卑鄙、蠻橫而且愚蠢,希望善良的人們原諒他的苦命和單純。求得庇護以後,齊莫維金先生現出了快活人的本來面目。他感到非常高興,速速地吻著烏斯季尼婭·費多羅夫娜的小手,儘管她一再謙虛地表示,她的手不值得吻,因為她不是貴族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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