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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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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節 再訪斯麥爾佳科夫 斯麥爾佳科夫那時候已經出了醫院。伊凡·費多羅維奇認識他的新住處:就在那所歪斜的小木頭房裡,房子裡面一明兩暗共三間。瑪麗亞·孔德拉奇耶芙娜和母親住一間,斯麥爾佳科夫單獨住在另一間。誰也不知道他憑什麼住在她們家裡,是白住呢還是出租金。以後人家猜想:他是以瑪麗亞·孔德拉奇耶芙娜的未婚夫的身分住在他們家裡,而且是白住的。母女倆都很敬重他,把他看作是比她們自己高一頭的人。伊凡·費多羅維奇敲開門後走進外屋,依照瑪麗亞·孔德拉奇耶芙娜的指示,一直走進左面斯麥爾佳科夫所住的「上房」裡去。屋子裡有一個磁磚砌成的火爐,燒得很旺。牆上糊著淡藍色的花紙,都已破碎,有許多壁蟲在花紙底下的裂縫裡爬,不住發出沙沙的聲音。家具是很簡陋的:兩面靠牆各有一隻長凳,桌旁放著兩把椅子。桌子雖然是白木頭的,但是鋪著一塊玫瑰色的花桌布。兩個小窗臺上各放著一盆天竺葵。角落裡有一個神像龕。桌上擺著一個撞得坑坑窪窪的小銅茶炊,還有一個盤子,裡面有兩個茶杯。但是斯麥爾佳科夫已經喝完了茶,茶炊已熄滅了。……他正靠著桌子坐在長凳上,一面看著一個本子,一面用鋼筆畫著什麼。旁邊放著墨水瓶和一隻低矮的生鐵蠟燭台,但上面卻插著一根洋蠟。伊凡·費多羅維奇從斯麥爾佳科夫的臉上立刻看出,他的病已經完全復原。他臉色好得多了,也胖了些,額頭卷髮高聳,鬢角也梳得光光的。他穿著花花綠綠的晨衣,但已經穿得很舊,而且破得不象樣了。鼻子上架著眼鏡,是伊凡·費多羅維奇以前沒有看見過的。這件無所謂的小事卻似乎憑空使伊凡·費多羅維奇怒氣倍增:「這樣一個畜生,居然還戴眼鏡!」斯麥爾佳科夫慢吞吞地抬起頭來,隔著眼鏡打量走進來的人;然後輕輕摘下眼鏡,從長凳上站起來,但是似乎並不十分恭敬,甚至是懶洋洋的,單只是為了遵守最起碼的、幾乎是必不可少的一點禮貌。這一切在刹那間都落在伊凡的眼裡,他毫無遺漏地全注意到了,尤其是斯麥爾佳科夫的眼神,完全是惡狠狠,不愉快,甚至是傲慢的,好象在說:「你為什麼又來了,那次已經全都談好,又來了幹什麼呢?」伊凡·費多羅維奇勉強控制住自己: 「你這裡真熱。」他說著,還站在那裡,把大衣的鈕扣解開。 「脫了吧。」斯麥爾佳科夫表示允許地說。 伊凡·費多羅維奇脫下大衣,扔在長凳上,用發抖的手抓過一把椅子,迅速地把它推近桌邊,坐了下來。斯麥爾佳科夫還比他先坐到凳子上。 「先說說, 我們是不是單獨在這裡? 」伊凡·費多羅維奇嚴肅而急促地問,「沒有人聽得見我們說話麼?」 「沒有人聽得見。您自己看見了:隔著一間外屋。」 「你聽著,老弟:上次我在醫院裡離開你的時候,你曾胡說什麼假如我不說你會假裝發羊癲瘋,那麼你也不對檢察官供出我們兩人在大門旁的全部談話,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全部?這究竟指的是什麼?你是威嚇我麼?意思是我和你結成了某種同盟麼,我是在怕你麼?」 伊凡·費多羅維奇怒火沖天地說了這一堆話,顯然故意讓對方知道他根本不屑於拐彎抹角耍什麼手腕,而要把一切全都亮到桌面上。斯麥爾佳科夫的眼睛惡狠狠地閃著光,他眯了一下左眼,儘管照例還是帶著從容鎮定的樣子,但仿佛是立刻針鋒相對地作了回答,意思是說:「你要打開窗子說亮話,就給你打開窗子說亮話吧。」 「我當時所以說這話,以及話中所含的意思,就是指您預先知道你的親生的父親將被謀殺,竟聽憑他犧牲;而我為了不讓別人知道這些情況後,斷定您有什麼不好的心思,甚至想到別的更壞的事情上去,所以當時答應不向司法當局報告。」 斯麥爾佳科夫說這話時,雖然不慌不忙,而且顯然很能自製,但是在他的嗓音裡還是能聽出一種堅定果斷,惡毒而又傲慢挑戰的意味。他桀驁不馴地兩眼緊盯著伊凡·費多羅維奇,後者一時簡直氣得兩眼發花: 「怎麼?這是什麼意思?你的腦子正常麼?」 「完全正常。」 「難道我當時知道會發生謀殺案麼?」伊凡·費多羅維奇終於喊了起來,用拳頭猛敲著桌子。「『別的更壞的事情』是什麼意思?你說,你這下流胚!」 斯麥爾佳科夫沉默著,繼續以傲慢的眼光打量著伊凡·費多羅維奇。 「你說,你這臭娘養的,別的事情是什麼?」伊凡·費多羅維奇咆哮著。 「我剛才說的別的事情,就是指著您在當時,大概也非常希望令尊大人死去。」 伊凡·費多羅維奇跳起來,用全力朝他的肩膀揍了一拳,竟使他猛地仰倒在牆上。他頓時淚流滿面,說了一句:「打一個軟弱的人是可恥的,先生,」就忽然用一塊很髒的藍格布手絹捂著眼睛,輕輕地哭了起來。過了一會兒。 「夠了!別哭了!」伊凡·費多羅維奇終於厲聲命令,又坐到椅子上。「不要讓我失去最後的耐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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