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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第四部 第十章

  然而,直至結婚公爵既沒有在清醒時也沒有像他對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預言的那樣「在夢中」死去。也許,他確實睡得不好,做了惡夢;但是在白天跟人們在一起時他顯得十分慈和,甚至頗為滿意,只是有時候思慮重重,但這通常是一個人的時候。婚禮在加緊準備著,將在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來訪後過一個星期左右舉行,在這麼急促的情況下即使是公爵最好的朋友(如果他有這樣的朋友)也必然會對他們企圖「拯救」不幸的癡子的努力感到失望。有傳聞說,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的拜訪部分是伊萬·費奧多羅維奇將軍和他的夫人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出的主意。但是,如果出於無限的好心他們倆願意挽救這可憐的癡子脫離深淵,那麼,當然,他們也只能限於這種淺微的嘗試;無論是他們的處境,甚至無論是他們的心境(這是很自然的)都不適於做出更大的努力。

  我們已經提到過,甚至公爵周圍的人也在一定程度上反對他。不過維拉·列別傑娃只是獨自灑淚,還有她坐在自己屋子裡的時間多,比過去少去看公爵了。科利亞這段時間裡辦了父親的喪事;老頭死于第二天中風,這是在第一次中風後過了八天以後發生的。公爵對他們家的痛苦表示極大同情,最初幾天在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那兒常常幾小時地陪著;他也參加了葬禮教堂裡的儀式。許多人注意到了,在教堂裡的人們不滿地竊竊私語著迎送著公爵;在街上和花園裡也是這樣:當他走過或者坐車經過的時候,便響起了竊竊私語,提到他的名字,指指戳戳,還聽到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的名字:人們在葬禮上還尋找她,但她沒有參加葬禮。大尉夫人也沒有出席葬禮,列別傑夫總算及時制止了她去。安魂彌撤儀式給公爵留下了強烈的痛苦的印象;還在教堂裡的時候,他回答列別傑夫的什麼問題,對他低語道,他第一次出席東正教的安魂彌撒,只記得童年時在鄉村教堂裡參加過另一種安魂彌撒。

  「是啊,就像不是那個人躺在棺村裡,還完全是不久前我們還請他坐在主席位置上,記得嗎?」列別傑夫對公爵輕輕說道,「您在找誰?」

  「沒什麼,我覺得……」

  「是羅戈任嗎?」

  「難道他在這裡。」

  「在教堂裡。」

  「怪不得我仿佛覺得有他的一雙眼睛,」公爵惶惑地說,「這算什麼……他為什麼來?是邀請的?」

  「根本就沒有想過要邀請他。他可完全與死者不相識。這裡各種各樣人都有,是公共場所嘛。您幹嘛這麼驚訝?我現在常常遇見他;最近這個星期裡,在帕夫洛夫斯克這裡,我已經遇到他四次了。」

  「從那時起……我一次還沒有見過他,」公爵喃喃說。

  因為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還一次也沒有告訴過他,從那時起遇到過羅戈任,所以公爵現在得出結論,羅戈任不知為什麼故意不露面。這一整天他陷於深深的沉思之中;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那天白天和晚上都非常快活。

  科利亞在父母去世前就與公爵取得了和解,他提議邀請凱勒爾和布爾多夫斯基當儐相(因為事情很迫切,已刻不容緩)。他為凱勒爾擔保,說他會舉止得體,也許還「很中用」,至於布爾多夫斯基就沒什麼好說的,這是安靜謙和的人。尼娜·亞曆山德羅夫娜和列別傑夫向公爵指出,既然已決定舉行婚禮,至少何必在帕夫洛夫斯克辦事,而且還在人們來別墅消夏的旺季,何必要如此聲張?在彼得堡甚至在家裡不是更好嗎?公爵對於沒有這些疑俱的意思是十分明瞭的;但他回答得簡單扼要,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的意願一定要這樣辦。第二天凱勒爾未見公爵,他已被告知當儐相。的事,在進來之前,他停在門口,一見公爵便舉起右手,彎曲著食指,像發誓似地喊著:

  「我不喝酒!」

  然後他走到公爵面前,緊緊地握著和抖動著他的雙手,聲稱道,一開始當他聽說公爵要結婚的事時,當然,他曾經是反對者,並且在打彈子時還宣佈過這一點,不是什麼別的原因,而是因為他為公爵認定了;並且懷著朋友的焦急心情每天都等待著看見在他身後的人應無異于德羅安公主這樣的人,但現在他親眼看到,公爵所想的比他們所有人「加在一起」想的至少要高尚十二倍:因為他需要的不是顯赫,不是財產,甚至也不是聲望,而只是真理!高貴的人物的好惡太為眾人所知了,而公爵不當高貴的人,說真的,他的教養太高尚了。「但是混蛋和各種各樣的小人卻不是這樣看問題;在城裡,在家裡,在會議上,在別墅裡,「在音樂會上,在酒鋪裡,在彈子房裡就只是關於即將舉行婚禮的閒言碎語、喧嘩嚷鬧。我聽說,有些人甚至想在窗下起哄生事。而且是在所謂新婚之夜!公爵,如果您用得著一個忠誠的人的手槍,那麼,我準備用掉它半打高尚的子彈,讓您第二天早上安然從喜床上起來。」他擔心從教堂出來時會湧來大批渴望見到新人的人,因此建議在院子裡準備好水龍帶;但列別傑夫表示反對,「用水龍帶會把房子徹底衝垮。」

  「這個列別傑夫在對您耍詭計,公爵,真的!他們想把您置於官方保護之下,您能想像到這點嗎,還連同您的一切,您的自由和金錢,也就是我們每個人區分於四足動物的兩樣東西!我聽說了,真的聽說了!這是幹真萬確的!」

  公爵記起來,似乎他自己也聽到過這一類話,但是,他自然沒有加以注意。就是現在他也只是放聲大笑一陣,便就忘了。列別傑夫確實忙碌了一陣子;這個人打的主意總仿佛是靈機一動產生出來的,由於過分急切而使事情變得複雜,節外生枝,離開了原先的出發點而向四面八方岔開去;這就是為什麼他一生中很少有什麼取得成功。後來,幾乎已經是舉行婚禮那一天,他來向公爵表示悔過(他有一個始終不變的習慣,總是會向被他算計過的人懺悔,尤其是未能得逞的情況下這樣做),他聲稱,他天生是個塔列蘭①,可是不知怎麼搞的他仍然只是列別傑夫,接著他向公爵但白了全部把戲,還使公爵產生莫大的興趣。用他的話來說,他是從尋找高層人物的保護開始的,以便在必要的時候可以依靠他們,於是他就去找伊萬·費奧多羅維奇將軍:伊萬·費奧多羅維奇將軍甚為困感,他很希望「年輕人」好,但是他宣佈:「即使有挽救的願望,這種事上他不便採取行動。」

  ①法國外交家(1754一1838),此處用以比喻慣於玩弄手腕,狡詐多變的人。

  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則既不想聽他也不想看見他;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和ω公爵只是連連揮手。但是列別傑夫他並沒有氣餒,跟一個瘦律師商量,這是個受人尊敬的老頭,他的好朋友。「這幾乎是恩人」,那人做出結論說此事完來可能辦到。「只要有智力失常和精神障礙的權威性證明」與此同時,主要要有高層人士的保護。列別傑夫沒有沮喪,馬上在有一天甚至帶了醫生來見公爵。這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頭,來住別墅消夏的,脖子上還掛一枚安娜勳章。帶他來的唯一目的據說是為了看看地方,認識一下公爵以及暫時是非正式地而是所謂友好地告知有關他健康的結論意見。公爵記起了大夫對他的這次拜訪;他記得,列別傑夫還在上一天就纏著他,說他身體不好、在公爵堅決拒絕醫治的情況下,他突然與一位大夫一起來了,推託說他們倆剛從捷連季耶夫先生那兒來,他情況很槽,大夫有話要對公爵講講病人的情況。公爵稱讚了列別傑夫,並十分高興地接待了大夫。馬上他們就伊波利特的病交談起來。

  大夫請求詳細講一下當時自殺的情景,公爵對事件的敘述和解釋完全吸引住了大夫。他們還談起了彼得堡的氣候,公爵本人的病,還談到了瑞士,施奈德。公蛋敘述的施奈德用的治療體系和各種故事使大夫產生濃厚的興趣,以致耽了二個小時;與此同時還抽了公爵的上好的雪茄,而列別傑夫則有維拉送來的可口飲料。大夫是個有妻室和家庭的人,竟對維拉說起特別的恭維話來,惹得她深為氣忿。他們分手時已成為朋友,從公爵家出來後,大夫告訴列別傑夫,如果所有這樣的人都要置於保護之下,那麼該讓誰來當保護人呢,對於列別傑夫悲痛地敘述的迫在眉睫的事,大夫狡黠和詭詐地搖搖頭,最後指出,不用說「隨便什麼人都要跟人結婚」,「這個迷人的女人有著非凡的美貌,光是這一點就已經足以使有財產的人傾心迷戀,除此而外,至少我聽說,她擁有從托茨基和羅戈任那兒得到的大筆財產,珍珠鑽石,衣物家具,因此眼前的選擇不僅沒有表現出親愛的公爵所謂特別惹人注目的愚蠢,相反甚至證明了他的乖覺睿智、聰明穎悟和精明練達,因而也就促使我們得出一個相反的、對公爵來說完全是愉快的結論……」這個想法使列別傑夫大為驚訝;他就此罷休,並對公爵補充說,「現在,除了忠誠和甘灑熱血,您從我身上看不到任何別的東西;我就是懷著這樣的肝膽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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