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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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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意這是個歷史學思想,但是您要引出什麼結論?」公爵繼續問。(他說得非常認真,沒有絲毫開玩笑和嘲笑列別傑夫的意思,可是大家卻都在笑話列別傑夫,因此在大夥兒造成的總的氛圍中,公爵的口吻不由地顯得有些滑稽可笑,再過一會,大家便會對他也加以嘲笑的,但是他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公爵,難道您看不出來,這是個神經錯亂的人?」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俯身對公爵說,「剛才這裡有人對我說,他是想當律師和發表律師演說想瘋了,現在還在想通過考試。我等著看精彩的好戲。」 「我引出一個偉大的結論,」列別傑夫這時大聲吼叫著,「但是首先要分析一下罪犯心理的和法律的狀態。我們看到,罪犯,或者說,我的當事人,儘管根本不可能找到別的可吃的東西,在其大非尋常的謀求前程的過程中有好幾次表現出懺悔的願望並且準備放棄吃食憎侶。我們從以下事實中明顯地可看到這一點:前面提到,他畢竟吃了五六個嬰兒,比較而言,這個數字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在另一方面有重要的意義。顯然,他為可怕的良心責備所折服(因為我的當事人是個有宗教信仰和有良心的人,這點我可以證明),為了盡可能減少自己的罪孽,作為嘗試,他曾六次把他的食物由僧侶改為世俗的嬰兒。說是作為嘗試,那麼這又是毫無疑問的;因為假若僅僅為了變換口味,那麼六這個數就太不值一提了;為什麼只是六,而不是三十?(我取一半對一半。) 但是,如果這僅僅是嘗試,純粹是因為害怕褻讀神明和淩辱東正教徒而產生絕望,那麼在當時六這個數就十分容易令人明白了;因為六次嘗試對於滿足良心的責備是足夠的了,因為嘗試是不可能成功的。第一,我認為嬰孩大小,也就是說個兒不大,因而在一定時間內需要的俗嬰的數量就是僧侶的三倍、五倍,因此,一方面是減小了罪孽,另一方面終究還是增大了罪孽,那就不是指質量上,而是指數量上。我這樣議論,諸位,當然是寬容了十二世紀罪犯的心理,至於說到我,一個十九世紀的人,那麼,我也許會有另一種看法,這一點我向你們說明,因此你們諸位沒什麼好朝我毗牙咧嘴的,而將軍您則完全是有失體面的,第二,據我個人認為,嬰孩不能讓人吃飽;「也許,還甚至大甜太膩,因而不能滿足需要,留下的只是良心責備。現在來談結尾,結局,諸位,結局,其中包含著當時和當今時代最最偉大的一個問題的答案!罪犯最後去向教會告發了自己並把自己交由政府處理。有人問,那個時代會有什麼樣的罪罰等待著他?是輪子輾還是火上燒?是誰促使他去自首的?為什麼不就這麼在六十這個數字上停手不幹,把秘密保守到自己最後一口氣?為什麼不就這麼放棄僧侶,做一個苦行修士懺悔反省? 最後,為什麼自己不進修道院?答案就在這裡!這麼說,有某種比火燒,甚至比二十年的習慣更為強大的力量,這麼說,有一種思想比一切不幸、顆粒不收、殘酷折磨、瘟疫流行、麻風病以及整個地獄之苦都更厲害,要是沒有那種聯結、指引心靈和使生命的源泉富有活力的思想,人類是忍受不了那一切的。你們倒給我指出,在我們這個遙遠和鐵路的時代有什麼東西能和這樣的力量相仿……也就是應該說在我們這個輪船和鐵路的時代,但我說的是在我們這個遙遠和鐵路的時代,因為我醉了,但我是對的!你們倒給我指出一種能把當今人類聯結起來的思想,哪怕只有那幾個世紀時一半的力量。最後,請你們大膽說,在這顆『星』下面,在這張蓋住人們的網下面,生命的源泉沒有衰竭,沒有渾濁。拿你們的富裕、你們的財富、罕見的饑荒和交通的迅速來嚇唬我!財富越多,力量越少:聯結人們的思想就沒有了;一切都變軟了,一切都變爛了,也都變軟了!大家,大家,我們大家都癱軟了!……但是,夠了,現在問題不在那裡,而在於:尊敬的公爵,我們是否該吩咐給客人端上準備好的小吃了呢?」 列別傑夫幾乎把聽眾中有些人真正激怒了(應該指出,一瓶瓶酒始終不停地被打開了塞子)但是出其不意地把小吃的事作為自己講話的結尾立即使所有的對手寬容了他。他自己就這樣的結尾稱為「律師機智的轉折」。快活的笑聲重又哄起,客人們活躍起來了;大家從桌旁站起來,舒展一下肢體,在露臺上走來走去。只有凱勒爾仍然對列別傑夫的話感到不滿,異常激動。 「他攻擊文明,宣揚十二世紀的殘暴行為,矯揉做作,甚至不是什麼內心的天真無辜:請問,他自己是靠什麼賺來這幢房子的?」他擋住大家及至第一個人,大聲說著。 「我見過真正的《啟示錄》闡釋者,」將軍在另一個角落對另一些聽眾順便說一句,其中有被他抓住了一顆鈕扣的普季岑,「那就是已故的格裡戈裡·謝苗諾維奇·布爾米斯特羅夫,這麼說吧,他才點燃了人們的心靈。首先,他帶上眼鏡,打開黑皮封面的一本大古書,嗨,再加上銀須拂胸,還有因捐款而得到的兩枚獎章。他開始時正顏厲色,將軍們在他面前也都低下頭來,女士們則嚇得暈倒,嘿——可這一個卻用小吃來收尾!太不像話!」 聽將軍說話的普季岑微笑著,似乎打算拿起帽子,但好像沒有拿定主意或者老是忘了自己的意圖。加尼亞還在從桌邊站起來以前就突然不再喝酒,自己身邊移開了酒杯;他的臉上掠過一種陰鬱之色。當大家從桌旁站起來,他走羅戈任跟前,坐到他旁邊。可以想到,他們有著最友好的關係。羅戈任起先也好幾次打算悄悄地離開,現在則一動不動地垂頭坐著,仿佛也忘記想離開這回事。整個晚上他滴酒不沾,陷於深深的沉思;偶而只是抬一下眼睛,打量一下大家和每一個人,現在可以認為,他在這裡是等候著什麼,對他來說是異常重要的,因此不到時候他決定不離開。 公爵總共喝了兩三杯,剛剛才快活起來。他從桌旁欠一欠身,遇到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的目光,便想起了他們之間即將面臨的表白,羅切戈他莞爾一笑。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則對他點了下頭並突然指了指此刻正在凝神觀察的伊波利特。伊波利特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您說,這個小子為什麼鑽到您這兒來。」他突然懷著非常明顯的懊喪甚至憤恨說,使公爵甚為吃驚,「我敢打賭,他是居心叵測!」 「我發覺,」公爵說,「至少我覺得,今天您對他太感興趣了,葉甫蓋尼·帕夫雷奇;是這樣嗎?」 「您還可以補充說,鑒於目前我本人所處的境況,我自己就有要思考的問題,因此我自己也感到奇怪,整個晚上怎麼就不能把目光從這張令人厭惡的臉上移開!」 「他的臉很美……」 「瞧,瞧您!」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拽了一下公爵的手,喊了一聲,「瞧!……」 公爵又一次驚訝地打量了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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