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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科利亞念完後,便趕快把報紙交給了公爵。他一言不發奔往角落,雙手捂著臉,鑽在角落裡。他羞愧得難以忍受,他那還未及習慣於世間卑鄙勾當的敏感童心氣忿難平,甚至失去分寸。他覺得發生的是一件異乎尋常,一下子毀了一切的事情,而光憑他念出來這一點,他自己差不多就是這件事的原因了。

  而且大家好像都有類似的感覺。

  小姐們感到很尷尬和羞愧。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克制著自己極大的憤怒,也許,也痛梅干預了這件事,現在她沉默不語。公爵此時的反應跟十分羞怯的人在類似場合下常有的反應是一樣的:他為別人的行為感到羞恥無比,為自己的客人羞愧得無地自容,以至在最初一瞬間他甚至都怕望他們一眼。普季岑,瓦裡婭,加尼亞,甚至列別傑夫——大家都似乎有點尷尬的樣子。最奇怪的是,伊波利特和「帕夫利謝夫的兒子」仿佛也有點吃驚:列別傑夫的外甥顯然也很不滿意。唯有拳擊手坐在那裡完全泰然處之,一邊撚著小鬍子,一邊擺出一副傲慢的樣子。他微微垂下眼睛,但並不是因為困窘,相反,仿佛是出於一種居高臨下的謙遜大度和過分明顯的洋洋得意。從一切跡象看來,他異常喜歡這篇文章。

  「鬼知道這是什麼名堂,」伊萬·費奧多羅維奇低聲嘰咕著說,「就像是五十名僕役聚在一起湊出來的。」

  「請問,閣下,您怎麼可以用這樣的假設來侮辱人?」伊波利特渾身戰慄著問。

  「這,這,這對於一個高尚的人來說……將軍,您自己也會同意,如果是一個高尚的人寫的,那麼這就是侮辱。」拳擊手抱怨著說。他也不知怎麼的突然顫慄了一下,一邊撚著小鬍子,一邊抽動著肩膀和身體。

  「第一,我不是你們的『閣下』,第二,我不想對你們做任何解釋,」伊萬·費奧多羅維奇火冒三丈,斷然回答說。他一句話也不說,從座位上站起來,從露臺朝出口走去,背對著眾人,站在上面一個臺階上,對於甚至現在也還不想從原地離開的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感到十分惱怒。

  「諸位,諸位,最後請允許我講幾句活,諸位,」公爵憂心忡仲、激動不安地喊了起來,「請費心,讓我們能互相理解地來談話,諸位,關於這篇文章我什麼都不想說,隨它去吧;只不過,諸位,文章裡所講的全不是事實。我之所以要說,是因為你們自己也知道這一點;這簡直是可恥的。如果這是你們中間哪位寫的,我真感到十分驚訝。」

  「直到此刻之前,我一點也不知道這篇文章,」伊波利特申明說,「我不贊同這篇文章。」

  「我雖然知道已經寫了這篇文章,但是……我也不主張發表,因為為時過早,」列別傑夫的外甥補充說。

  「我知道,但是我有權利……我……」「帕夫利謝夫的兒子」喃喃著說。

  「什麼!這一切全是您自己編造的?」公爵好奇地望著布爾多夫斯基問,「這不可能!」

  「可是,可以不承認您有權提了這樣的問題,」列別傑夫的外甥插嘴說。

  「我只是覺得驚奇,布爾多夫斯基先生竟能……但是……我想說,既然您已經把這件事公諸於眾,那麼剛才我當著我朋友們的面談起這件事的時候,您又為什麼這麼生氣呢?」

  「終於開始了!」葉莉紮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氣忿地嘟噥著。

  「公爵,您甚至忘了,」列別傑夫幾乎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忍不住突然從椅子間鑽出來說,「您忘了,只是憑您的善良的意志和無比的好心才接見他們並聽取他們的意見,他們是沒有權利要求這樣做的,何況這件事您已經委託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去辦了,連這也是出於您那過分的善良才這麼做的,而現在,尊敬的公爵閣下,您處在經過選擇的您的朋友中間,您不能為了這些先生而犧牲這樣的夥伴,這麼說吧,您可以把這些先生立刻從臺階上送走,而我作為房東甚至是很樂意……」

  「完全有理!」伊沃爾京將軍突然從房間角落裡大聲喊著。

  「算了,列別傑夫,算了,算了……」公爵本已開始說,但是一陣突發的憤慨聲淹沒了他的話。

  「不,對不起,公爵,對不起,現在這事可不能算了!」列別傑夫的外甥嚷著,幾乎蓋過了所有人的聲音。「現在應該明確肯定地來決定這件事,因為事情顯然未弄清楚。這裡牽涉到法律的藉口,根據這些藉口有人威脅著要把我們從臺階上推出去!公爵,難道您認為我們傻到這種地步,連我們自己也不明白,我們這種事在多大程度上與法律無關,如果從法律上來分析,我們連要您拿出1個盧布的合法權利都沒有?可是我們恰恰是明白的,如果這件事上我們沒有法律權利,然而卻有人的權利,合乎自然的權利;合情合理的權利和良心的聲音。縱然我們這種權利沒有寫進任何一部腐朽的人類法典,但是一個高尚和正直的人,反正只要是理智幢全的人,即使有些條款沒有寫進法典,也應該在這些方面仍然做一個高尚正直的人。因此我們才到這裡來,我們不怕要把我們從臺階上扔下去,剛才你們威嚇著要轟我們走,就因為我們不是乞求,而是要求;就因為這麼晚(雖然我們來的時候還不晚,是你們迫使我們在僕人的屋子裡等晚了)還來做不合時宜的拜訪,我再說一遍,我們之所以什麼都不怕地到這裡來,就因為我們認為您正是一個合情合理的人,也就是正直的有良心的人。

  確實,我們進來時不怎麼謙恭,不像您那些奉承巴結、拍馬逢迎的人,而是像自由人那樣,高昂著頭,絕不乞求,而是自由的高傲的要求(您聽著,不是乞求,而是要求,好好牢記這一點!)。我們莊重和直截了當地向您提出這樣的問題:在布爾多夫斯基的事上您承認自己是對的還是錯的?您是否承認自己是帕夫利謝夫的受惠者,也許甚至還是他挽救了您的生命?如果您承認(這是明擺著的),那麼在自己得到幾百萬後,您是否打算、或者;給帕夫利謝夫貧窮的兒子作補償,憑良心您是否認為是公正的?是還是不?如果是是,換句話說,如果在您身上有您稱之為正直和良心、而我們更確切地叫作合情合理的東西,那麼您就會滿足我們,事情也就可以了結。」不用我們請求,不用我們感謝就滿足我們,也不要期待從我們這裡得到它們、因為您這樣做不是為了我們、而是為了公正)如果您不想滿足我們,也就是回答不,那麼我們馬上就走,事情也到此為止;我們要當著您所有的見證人當面對您說,您是個頭腦簡單、智力低下的人)今後不許您、您也無權自詡為正直和有良心的人(您想購買這一權利也太原價了。我說完了。我把問題提出來了。只要您敢,現在就把我們從臺階上趕下去吧。您可以這樣做,您能辦得到。但是您耍記住,我們仍然是要求,而不是乞求。是要求,而不是乞求!……」

  列別傑夫的外甥非常激動,說到這兒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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