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白癡 | 上頁 下頁
四七


  「我不會忘的,」女士鞠躬不禮,她已經比較信任他們了。

  下樓梯的時候,將軍仍然熱情未減地繼續為他們拜訪未果和公爵失去這麼好的結識機會而感到惋惜不已。

  「知道嗎,親愛的,我有幾分詩人的氣質,您發覺沒有?不過……不過我們走這裡來好像不大對,」他忽然完全出人意料地做出這個結論,「索科洛維奇家,我現在想起來了,是住在另一幢房子裡,甚至現在似乎是在莫斯科。是啊,我有點弄錯了,但是這……沒什麼。」

  「我只想知道一點,」公爵頹喪地說,「我是否應該根本不再指望您並讓我一個人去?」

  「不再?指望?一個人?但是這又從何說起?對我來說這可是件非常的事情,它在許多方面決定著我全家的命運。但是,我年輕的朋友,您還瞭解伊沃爾金。誰說到『牆』,就是說的『伊沃爾金』。正如我開始服役的時連裡說的,『依靠伊沃爾金猶如靠在涵上一樣可靠。』我這就順路到一家人家去一會兒,我的心靈在那裡得到休息的,這已經有好幾年了,在經歷了憂慮不安和種種磨難以後……」

  「您想順便回家去?」

  「不!我想……去大尉夫人捷連季那娃那裡,是捷連季耶夫大尉的邀請。大尉原是我部下……甚至還是朋友……在大尉夫人這裡,我精神上得到復活:我把生活中和家庭中的痛苦帶到這裡來,因為今天我恰恰帶著很大的精神負擔,所以我……」

  「我覺得,剛才去驚擾您,我就於了一件十分愚蠢的傻事,」公爵喃喃說,「況且您現在……告辭了。」

  「但是我不能,不能放您離開我,我年輕的朋友!」將軍抬高聲音說,「一位寡婦,一位家庭的母親,用自己的心彈撥著那些弦,發出的響聲在我身上產生著共鳴。去拜訪她,只要五分鐘,在這個家裡我是不用客氣的,我幾乎就像住在這裡一樣;我要洗一洗,做些最起碼的修飾,然後我們就坐馬車去大劇院。您請相信,這整個晚上我都需要您……瞧;就在這幢房子裡,我們已經到了……啊,科利亞,您已經在這裡了?怎麼,瑪爾法·鮑裡索夫娜在家,還是你自己剛來到?」

  「哦,不,」恰巧在屋子大門口碰到他們的科利亞回答說,「我早就在這裡了,跟伊波利特在一起,他的情況更不好,今天早晨躺倒了。我現在去小店買紙牌。瑪爾法,鮑裡索夫娜在等您,只不過,爸爸,瞧您怎麼這副樣子!……」科利亞定睛細細打量將軍的步態和站立的姿勢便明白了,「算了我們走吧!」

  與科利亞相遇促使公爵陪同將軍去瑪爾法·鮑裡索夫娜那裡,但只能呆一會兒。公爵需要科利亞;他已下決心無論如何要拋開將軍,他不能原諒自己剛才還想到把希望寄託在他身上。他們從後梯上四樓,走了很久。

  「您想介紹公爵認識一下?」科利亞邊走邊問。

  「是的,我的朋友,介紹一下:伊沃爾金將軍和梅什金公爵,但是……瑪爾法·鮑裡索夫娜……怎麼樣……」

  「要知道,爸爸,您最好別去!她會吃了您!您三天不露面了,可她等錢用。您為什麼答應給她弄錢來?您老是這樣!現在您自己去對付吧。」

  在四樓他們在一扇低矮的門前停了下來。將軍顯然有些畏怯,便把公爵往前推。

  「我就留在這裡,」他嘟噥說,「我想來個出其不意……」

  科利亞第一個走了進去。一個40歲左右、濃裝豔抹的女人,穿著便鞋和短祆,頭髮編成辮子,從門裡向外張望了一下,這「出其不意」便始料不及地破產了。她一見將軍,立即就大叫起來:

  「這正是他,這個卑賤和惡毒的人,我的心預料的正是這樣!」

  「進去吧,這沒什麼,」將軍對公爵嘟噥說,一邊依然像無辜似的訕笑著。

  但並非是沒什麼,經過幽暗低矮的前室,他們剛一走進擺著六張騰椅和兩張小牌桌的廳屋,女主人馬上就用做作的哭腔和平常的聲調繼續責駡著:

  「你真不要臉,真不要臉,你是我家的野蠻人和霸主,野蠻人和暴徒:你把我所有的全都搶劫光,吸幹了汁水,這還不滿足!我要忍受你到什麼時候,你這個不要臉和無恥的人!」

  「瑪爾法·鮑裡索夫娜,瑪爾法·鮑裡索夫娜!這位是……梅什金公爵。伊沃爾金將軍和梅什金公爵,」戰占兢兢和不知所措的將軍喃喃說。

  「您相信不,」大尉夫人突然朝公爵說,「您相信不,這個不要臉的人連我這些孤苦伶仃的孩子也不饒過!全都要搶,全都要偷,全都要賣,全都要當,什麼都不留下。叫我拿你這些借據怎麼辦呀,你這個狡猾的沒良心的人?你回答,老滑頭,你回答我,你這顆貪得無厭的心:拿什麼,我拿什麼來養活我這些孤苦無依的孩子?瞧你喝得醉醺醺,站也站不穩……什麼地方我得罪了上帝,你這個可惡而荒唐的滑頭,回答呀?」

  但是將軍卻顧不上這些。

  「瑪爾法·鮑裡索夫娜,25盧布……這是我能給你的全部數額了,是一位無比高尚的朋友提供的幫助。公爵!我真是大大地錯了!生活。……就是這樣……現在……對不起,我很虛,」將軍站在房間中央,朝四面八方連連鞠躬,繼續說,「我沒有力氣,對不起!列諾奇卡!拿枕頭來……親愛的!」

  列諾諾卡,一個8歲的小姑娘,馬上跑去取枕頭了,並將它放在漆布面的又硬又破的沙發上。將軍坐到它上面,本還打算說許多話,但一碰到沙發,馬上就歪向一側,朝向牆壁,酣然入睡,做他的君子夢了。瑪爾法·鮑裡索夫娜客氣而又淒苦地給公爵指了指在小牌桌旁的一張椅子,自己則在對面坐下,一隻手撐著右臉頰,一邊望著公爵,一邊開始默默地歎息。三個小孩(兩女一男,其中列諾奇卡最大)走近桌子,三人全都把手放到桌子上,並且都凝神打量著公爵。科利亞從另一個房間裡出來了。

  「我很高興在這裡遇見您,科利亞,」公爵對他說,「您是否能幫我個忙?我一定得去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那裡。我剛才請求阿爾達利翁·亞曆山德羅維奇,但他現在睡著了。您送我去吧,因為我既不知道街道,也不知道路名。不過有一個地址:大劇院附近,梅托夫佐娃的樓房裡。」「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她可從來也不住在大劇院附近,如果您想知道的話,父親也從來沒有到過她家裡;真奇怪,你居然還期望從他那裡得到什麼幫助。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住在弗拉基米爾街附近,靠近五角地,這兒去近得多。您現在就去嗎?現在9點半。好吧,我送您到那裡。」

  公爵和科利亞馬上就走了出來。唉!公爵沒有錢雇馬車,只得步行了去。「我本想介紹您跟伊波利特認識,」科利亞說,「他是穿短襖的上尉夫人的大兒子,在另一個房間;他身體不好,今天整天都躺著。但他是個很怪的人;他容易受委屈得不得了,我覺得,他會不好意思見您的,因為您在這樣的時刻來到他家來,我畢竟不像他那麼感到害羞,因為我這邊是父親,而他那裡是母親,這裡到底是不一樣的,因為這種情況對男人來說不是什麼恥辱。不過,這也許是性方面男尊女卑的成見。伊波利特是個好小夥,但他是某些偏見的奴隸。」

  「您說,他有肺病?」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