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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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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星期過去了,瑪麗伊諾的生活仍如往常一樣,阿爾卡季在閒蕩,巴紮羅夫在工作。家中的人對巴紮羅夫已經習慣,習慣於他那隨隨便便的舉止,有點兒複雜、不太連貫的說話,尤其費多西婭與他更熟,甚至有天夜裡差人叫醒他,說是米佳的腳突發痙攣,請他治一治。巴紮羅夫像平常那樣半開著玩笑,半打著呵欠,在她那裡坐了約摸有兩個小時。相反,帕維爾·彼得羅維奇打從心眼裡恨這巴紮羅夫,認為他自高自大,流氣十足,厚顏寡恥,是個賤民。他懷疑巴紮羅夫對他不尊重,瞧不起——瞧不起帕維爾·基爾薩諾夫!說到尼古拉·彼得羅維奇,乾脆懼怕這個年輕的「虛無主義者」,他拿不准這人是否能對阿爾卡季起好的作用,不過他願意聽他發表議論,願意看他做物理和化學實驗。巴紮羅夫隨身帶來了一架顯微鏡,在鏡頭下一忙就是幾個小時。僕役對他幾乎都有好感,儘管有時要挨他的取笑,他們覺得這人不是老爺,而是自己人。杜尼亞莎一見巴紮羅夫就眉開眼笑,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總像「雌鵪鶉」般深情地斜睇一眼。彼得算得是個極自愛卻又極愚蠢的人了,他之令人崇敬就在於他前額堆著一條條波紋,見人彬彬有禮,讀書按一個個音節拼讀,常用刷子刷他的禮服——就是這麼個人,只消巴紮羅夫一開始注意他,便似雨過天晴般仰起嘿然笑臉。宅中僕人的孩子們像群小狗一樣尾隨在「代(大)夫」後面。只普羅科菲伊奇老頭不喜歡,繃著臉兒給他上菜,稱他是「屠夫」、「滑頭」並使人相信,他那連鬢鬍子活脫像野豬林中的野豬。按貴族稟性而論,普羅科菲伊奇無遜於帕維爾·彼得羅維奇。

  一年中最好的日子來到了,六月初旬的天氣冷暖宜人。遠處又流行起了霍亂病,但×縣居民已不以為奇。巴紮羅夫每天早早起床出門,走上兩俄裡、三俄裡,不是去散步,——他不喜歡無目的的閒逛,——而是去採集藥草和昆蟲標本。有時他還帶上阿爾卡季,歸途中常常和他爭論。阿爾卡季的話比他多,但沒有一次不敗在他手下。

  有一次,兩人在外耽擱久了,尼古拉·彼得羅維奇出門去迎接,走到花園時聽到涼亭一側急促的腳步聲和兩個年輕人的說話聲音。

  「你還不夠瞭解我的父親,」那是阿爾卡季在說。

  尼古拉·彼得羅維奇忙閃進暗處。

  「你父親是好人,」巴紮羅夫說,「但他已經落後於時代,他的戲唱完了。」

  尼古拉側耳細聽……沒聽見阿爾卡季回答。

  「落後於時代」的人站了兩分鐘,一動不動,後來拖著腳一步一步往回走。

  「我已是第三天見他捧著普希金的書,」巴紮羅夫仍在繼續發表他的見解。「你不妨向他解釋,看那玩意兒一無用處。他不是孩子,早該拋掉這些沒用的東西,在當今時代還作浪漫主義者!你讓他看些實用的吧。」

  「給他看些什麼呢?」阿爾卡季問。

  「最初不妨看比尤赫內爾的《StoffundKraft》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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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比尤赫內爾(L.Buchner,一八二四——一八九九年),德國物理學兼生物學家,《物質與力》即他所著。

  「我也這樣想,」阿爾卡季欣然答道,「《StoffundKraft》語言通俗易懂。」

  那天午飯後尼古拉·彼得羅維奇坐在他哥哥的書房裡說:「你我都已落伍,我們的戲唱完了,沒有什麼好辯解的了,巴紮羅夫說得對。但使我傷心的是,正是現在,當我力圖和阿爾卡季走在一起,與他緊密相處的時候,不料我落在後面,他走到前面去了,我們已不能相互理解。」

  「為什麼說他走到前面去了?他和我們就有這麼大的差距嗎?」帕維爾·彼得羅維奇聽了很不耐煩。「這全是虛無主義先生灌輸給他的謬論。我討厭這個醫生,據我看,他不過是騙人錢財的江湖郎中。我確信他只會解剖幾隻青蛙,物理學懂不了多少。」

  「不,哥哥,別這麼說,巴紮羅夫是位能幹而又知識廣博的人。」

  「他那狂妄自大真叫人受不了,」帕維爾·彼得羅維奇再次打斷他的話頭。

  「是啊,」尼古拉·彼得羅維奇說,「他自大,但這是少不了的。只是我不明白,為了不落後於時代,我似乎已竭盡全力:安頓了農民,創辦了農場,甚至縣裡把我說成是赤色分子;我讀書學習,盡可能與時代同步,可他們說我的戲唱完了。是呀,哥哥,連我自己也想,我的日子真的完了。」

  「為什麼你這樣想?」

  「我這就來解釋為什麼吧。今天我坐在那裡看普希金的詩集《茨岡》……突然阿爾卡季走來,默默地,一臉憐憫的表情,像從孩子手裡一般奪走了那本書,另塞給了我一本德文的……他笑了笑,把普希金詩集拿走了。」

  「居然有這回事!那麼,給你的是怎樣一本書呢?」

  「就是這。」

  尼古拉·彼得羅維奇從禮服兜裡掏出了名噪一時的比尤赫內爾著作第九版。

  帕維爾·彼得羅維奇把書放在手裡翻弄了一陣子。

  「嗯!」他哼了聲,「阿爾卡季·尼古拉耶維奇挺關心你。你看了嗎?」

  「看了些。」

  「覺得怎樣?」

  「要麼是我笨,要麼這書是胡編濫造。大概是我笨。」

  「德語你總不至於忘記吧?」帕維爾·彼得羅維奇問。

  「德語我懂。」

  帕維爾·彼得羅維奇重又把書翻弄一遍,從眉毛底下瞅了弟弟一眼。哥倆都不作聲。

  「哦,我倒記起一件事來了,」尼古拉·彼得羅維奇顯然想改變話題,「我收到科裡亞津寫來的一封信。」

  「馬特維·伊裡奇寫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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