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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10

  從那以後,我真正的苦惱就開始了。我絞盡了腦汁,反復思索,並且堅持不懈地,不過盡可能不露聲色地暗中注視著齊娜依達。她變了——這是顯而易見的。她經常獨自去散步,而且散步的時間很長。有時她不出來見客,整整幾個小時待在自己的房間裡。以前她可沒有這樣的習慣。我忽然變得,或者我自以為變得目光異常銳利了。「是不是他呢?或者是他吧?」我常常自問,心神不寧地想著,從她的一個愛慕者猜疑到另一個愛慕者。我暗暗地覺得,馬列夫斯基伯爵(雖然我為齊娜依達而羞於承認這一點)比其他人更危險。

  我的觀察力太差,連鼻尖以外的事都看不見,雖說不露聲色,大概也瞞不過任何人,至少盧申醫生不久就把我看透了。不過他最近也變了:他消瘦了,還是那樣常常發笑,但不知怎麼的笑聲更低沉了,更帶惡意了,更短促了;他不由自主地、神經質地愛發脾氣了,以前那種輕鬆有嘲諷和假裝的粗俗已不見影蹤。

  「年輕人,您怎麼常常上這兒來,」有一次只有我們倆待在紮謝金家的客廳裡的時候,他對我說。(公爵小姐散步去了,還沒有回來,公爵夫人的叫嚷聲在頂樓上嚷了起來:她在罵女僕。)「您應該念書,用功才對——現在您還年輕,可是現在您幹些什麼呀?」

  「您又不可能知道我在家裡是不是用功,」我不以為然地答道,態度有點傲慢,但神情還是有點兒慌亂的。

  「這算什麼用功呀!您心裡想的可不是功課。嗯,我不跟您爭論……在您這樣的年紀,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您的選擇得不恰當。難道您看不出來,這是個什麼家庭?」

  「我不懂您的意思,」我說道。

  「您不懂嗎?那麼您會更倒黴,我認為我有責任提醒您。

  我們這些老光棍上這兒來還沒有什麼:對我們有什麼影響?我們都是久經鍛煉的人,不會被任何情況嚇倒,可您的皮肉還嫩;這兒的空氣對您是有害的——請相信我的話;您會被傳染的。」

  「怎麼會這樣呢?」

  「就是這樣。難道您現在是健康的嗎?難道您是處在正常的狀態中嗎?難道您現在所感覺到的一切對您有利,有好處嗎?」

  「我感覺到什麼啦?」我問道,可我心裡明白,這位醫生的話是對的。

  「哎呀,年輕人,年輕人,」醫生繼續往下說,他帶著這樣一種神態,仿佛在這兩句話裡蘊涵著對我的極大侮辱,「您哪能耍滑頭?謝天謝地,要知道您心裡想的事就全在您臉上表露出來了。不過,沒有什麼用!倘若(醫生咬緊了牙關)……

  倘若我不是這樣的怪人,那我自己也就不會上這兒來了。只是我覺得納悶:您很聰明,怎麼看不出您周圍所發生的事呢?」

  「可是發生什麼事了?」我接著他的話說,並且全神貫注,警惕起來。

  醫生帶著一副嘲笑而又惋惜的神氣瞥了我一下。

  「我到底也是個好人,」他低聲說,仿佛在自言自語,:

  「把這話告訴他是非常必要的。總之,」他提高了嗓門補了一句,:「我再對您說一遍:這裡的空氣對您是不適宜的。您覺得在這兒很開心,但烏煙瘴氣什麼都有!暖花房裡雖然也香氣撲鼻,令人陶醉,但那兒是不能住人的,唉!聽我說,還是重新去讀卡達諾夫的教科書吧!」

  公爵夫人走進來了,向醫生訴說起牙痛之苦。接著齊娜依達也來了。

  「您看,」公爵夫人補充說,「醫生先生,您要罵她一頓。

  她整天喝冰水——她的身體很弱,這對她的健康難道有好處嗎?」

  「您為什麼要這樣做?」盧申問道。

  「這會出什麼事嗎?」

  「出什麼事?您會受涼,還會死去。」

  「確實嗎?難道真會這樣?那又怎麼樣呢——活該唄。」

  「原來這樣,」醫生埋怨地說了一句。

  公爵夫人走出去了。

  「原來這樣,」齊娜依達也說了一遍。「難道活著就這麼開心嗎?請瞧瞧四周……怎麼——很好嗎?或許您以為我連這一點都不懂,也覺察不出來?我感到喝冰水很舒服,您可以一本正經地告訴我,為圖一時快樂而拿我的生命去冒險是不值得的,——可我已經沒有幸福可言了。」

  「可不是,」盧申說,「任性和自以為是——這兩個詞兒是對您的一個總結:這兩個詞兒充分表達了您的全部性格。」

  齊娜依達神經質地笑了起來。

  「您的意見過時了,親愛的醫生。您的觀察力太差——您落後了。請您戴上眼鏡吧。現在我哪裡顧得上任性呢;我愚弄你們,也愚弄我自己……那是非常快樂的嗎!——至於說到自以為是……monsieur沃爾傑馬爾,」齊娜依達忽然補充說,並跺了一下小腳,別裝出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我可受不了人家對我的憐憫。」她倏地走開了。

  「這裡的空氣對您是有害的,有害的,年輕人,」盧申又一次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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