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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見(2)


  和她辯論難不倒我,但我沒有這樣做,我生性膽怯,我沉默了。我知道,科莉卡挑起的我們之間的一切爭論,一傳到她朋友那兒就變了樣,仿佛是經過洗衣店槌打揉搓過的衣裳。科莉卡從哲學教授諾揚莫亨那兒販來的詞藻,用她那明亮的眼睛無聲地對我說:「怎麼樣!服了吧!」

  我根本不願應邀去諾揚家作客。我知道,印度教徒文化上的偏見與自由思索和探討之間有多麼大的差別,而這一差別為什麼在我們國家要比在其他國家大得多。帶著這些問題坐到茶桌邊,就像熱氣騰騰的茶一樣,即便是微不足道的小問題,也可能引發一場激烈的舌戰。另外,剛從書店買回來的,帶金色花紋的書,擺在枕頭邊,還沒有看,甚至連那褐色封皮都沒有打開。這一切使我原來的積怨突然從心底升起。但我不得不出來,因為我若違背我那位堅信教義的老婆的意願,她馬上就會以語言和非語言的種種方式,像旋風一樣發洩出來。這對我的健康不利。

  離開家,走了一小段路,來到一家胖印度教徒開的糖果店前。這時,突然聽到一陣尖銳的叫喊聲。我們的鄰居拉其普特人帶著各種敬神用的物品匆匆跑出來,那時,這裡已是人山人海,擁擠不堪。突然,聽到拳打腳踢的聲音,我心裡想:「可能是懲罰扒手吧!」

  我們的汽車不斷鳴笛,艱難地穿過群情激憤的人群。我看到我們街區的清掃工老頭被打得昏頭轉向。原來:老頭掃完馬路後,在自來水龍頭下沖洗了一下,換了乾淨衣服,左手提著一隻桶,胳肢窩夾著掃帚,右手牽著八九歲的孫子,身上穿的是方格圖案的上衣,潮濕的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爺孫倆身材勻稱,很漂亮,他們沿著街道步行回家,不知與人群中的什麼人碰了一下,就發生了衝突,老頭遭到毒打。小孫子哭了起來,乞求大家:「求求你們,別打我爺爺了!」

  老頭雙手合十地請求:「我沒有看到,我沒發現,請原諒我的過失。」

  信奉非暴力的善良的人們怒氣消了,老頭流著淚,鬍子上沾著血。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不可能下車與那些人講理。我打算停車,讓老頭和他的孫子坐我的車走,也讓那些宗教狂看看,我不是他們一夥的。

  科莉卡見我停了車,就猜出了我的想法,她用力抓住我的手,說:「你要幹什麼?他是個掃大街的!」

  我說:「管他是不是掃大街的,難道就為這個,要毒打他嗎?!」

  「是他自己不好,」科莉卡說,「為什麼要在馬路中間走呢?

  要是在邊上走,就不會受到侮辱。」

  我說:「我不管這些,我要讓他們上車,把他們送走。」

  「如果這樣,那我就在這裡下來。」科莉卡說,「我不願和掃大街的坐在一輛車裡,要是與清潔工和編筐的下等人坐在一起還能理解,但,掃大街的不行!」

  「你沒有看見嗎?」我說,「他說過了,衣服也是新換的!

  他比在場的許多人都乾淨得多。」

  「就算這樣,他畢竟是個掃大街的!」妻子仍然固執己見,並對司機說,「開車走吧!」

  我失敗了。我是膽小鬼。諾揚莫亨是從社會學角度來解釋所發生的一切的。但他的結論沒有傳到我耳朵裡來,所以我也無從反駁他。

  (孟曆1335年齋什塔月1日1928年5月)

  (孟曆1335年阿沙羅月1928年6—7月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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