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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他們一邊透過窗戶遙望天空,一邊看著晚霞逐漸變成黑夜。琉晴十分難得地說了許多話,說起坐電車去前橋的事,那簡直就是一場大冒險。他說起自己幾乎是匍匐前進著通過新幹線檢票口時的驚險刺激,說起為了不讓車長發現,從一個廁所逃向另一個廁所。

  但他絕口不提雄大和由佳裡。

  那天夜裡,東京的天空中難得地出現了美麗的星辰。三人就這樣躺在帳篷裡眺望著星空。

  「知道星座嗎?天蠍座、水瓶座……」

  綠列舉著星座的名字,卻並不知道哪片星空有哪些星辰。

  「有沒有餃子座?」

  琉晴說著,逗得良多和綠哈哈大笑。

  「啊!」

  綠突然大聲叫起來:

  「流星!快許願。」

  三人閉上眼睛開始許願。琉晴格外專心地雙手合十許著願。

  「小琉,許了什麼願呢?」

  琉晴一臉的難為情。

  「告訴我嘛。」

  良多笑著說道。

  於是琉晴小聲地說:

  「我想回到爸爸和媽媽的身邊……」

  良多和綠注視著琉晴的臉。

  琉晴用手臂擋住臉。

  「對不起。」

  琉晴的聲音在顫抖。他在哭,為了不被看見,所以用手臂遮住臉。

  大概已經忍耐到極限了吧,為了不叫人看見自己的眼淚。

  良多撫摸著琉晴的腦袋。

  「沒關係的,已經夠了。」

  琉晴靜靜地抽噎著。

  琉晴一邊哭著,一邊在帳篷裡睡著了。良多和綠一直輕柔撫摸著琉晴的身體和腦袋,直到他入睡。

  琉晴一睡著,綠便從帳篷裡爬出來,去了陽臺。

  良多也跟了過去。

  「怎麼了?」

  良多出聲問道。

  綠在哭泣。

  「琉晴越來越可愛了。」

  良多也有同感。

  「是嗎,那就,別哭了。」

  良多這麼一說,綠卻搖了搖頭。

  「我覺得對不起慶多,好像背叛了那孩子。慶多現在在那邊……」

  綠嗚咽著說不出話來。但她要說的話,不用說出口良多也能明白。

  良多把手放在綠的背上,輕柔地安撫著。

  「已經夠了。」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對琉晴說的那句話。

  但是,究竟要怎麼做才好?什麼「已經夠了」?該讓什麼就此結束呢?

  良多一邊自問自答,一邊摩挲著妻子的後背。

  第二天一早,良多比其他人都更早醒來,他從房間裡拿出了照相機。

  他將在帳篷裡頭碰著頭沉睡的綠和琉晴收進鏡頭。

  由於清晨有陽光照進來,擔心照片逆光,良多便坐在沙發上點開顯示屏翻看確認。

  這麼比著一看,琉晴有些地方也像綠。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是兩個人的遺傳基因混合後的結晶。

  良多在帳篷裡幾乎一夜未眠,一直在思考著究竟要怎麼辦才好,卻始終沒能尋得答案。

  他用照相機的顯示屏翻看著以前的照片。差不多該把照片存到電腦裡了。

  忽然,良多的手頓住了。那是最後一天在河灘邊,齋木家和野野宮家一起拍的合影。慶多站在綠的跟前。一直覺得不像自己的慶多,此時看起來卻與自己有些相像。那是因為良多和慶多都以相同的角度微微偏著頭。

  這是……

  一定是六年來一起生活的點滴之間,慶多越來越像良多了。他不記得自己有教過他什麼,但是,不知不覺間,他喜歡微微偏著頭的習慣傳染給了慶多。

  再看看前面一張。

  這是在「旋轉叢林」那裡慶多給良多拍的照片,有點虛了。是用那雙小小的手按下的快門。光想到這個良多就覺得胸口發痛。

  又一張。照片是在「旋轉叢林」裡比著V字的慶多。

  再一張。

  照片裡映出來的是一雙赤足的腳底板,在腳的另一頭隱約映出一張臉,是良多。似乎是拍下了在沙發上睡覺的良多的腳。再一張,是在書房伏案工作的良多的背影。光線不足,照片有些昏暗。再一張,是坐在沙發上看資料的良多的背影。

  在床上睡覺的良多的臉。洗臉台前穿著睡衣刷牙的良多的背影,大概是從客廳拍的。

  在床上熟睡的良多和綠……

  是慶多拍的。

  是慶多為了不讓良多發現而偷偷拍下的。

  這照相機裡留存的是「慶多記憶中的爸爸」。

  良多心痛得仿佛胸口要裂開一般。

  「早餐怎麼辦?」

  綠也起床了,從帳篷裡只露出一個腦袋,朝著坐在沙發的良多問道。

  良多看起來像在哭泣。

  「吃早餐吧。」

  綠溫柔地笑著說。

  良多再也不能掩飾自己的心情,眼淚溢出眼眶,滑過臉頰,掉落在地。

  眼淚已經止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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