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是枝裕和 > 如父如子 | 上頁 下頁 |
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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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多從工作中解放出來了,剩下的工作也無須交接,因為所有的工作都是和波留奈一起推進的。波留奈比良多更加專注於工作。那種專注力,讓你從旁邊看著,都會猶豫到底要不要跟她搭話。而且,她看起來是那麼充實。我以前也是那個樣子嗎?良多遠遠地注視著波留奈,就仿佛那已經是遙遠的往昔。 誰都能看出來這是明擺著的降職。同事和後輩們對良多都有些疏遠和冷淡。良多也懶得與他們打招呼。 他按時上班,按時下班,在工作間心不在焉地看著在技術研究所拿到的有關屋頂綠化項目的資料。 今天一大早開始,琉晴似乎對鋼琴產生了興趣,一個勁纏著綠問怎麼用。綠告訴他插上電源就可以彈,琉晴就馬上在鍵盤上亂彈一氣,似乎完全沒打算要彈首曲子。綠打開慶多留下的入門教材,想要教教他,但他很快就厭倦了。 琉晴似乎還是覺得亂彈一氣比較有趣。他彈著彈著,似乎又覺得用手敲有點疼,便手肘、手腕齊上陣地敲打起鍵盤來。 綠擔心聲音太大調低了音量,但琉晴很快就把音量又調上去了。 最後他終於放棄了,明明並不太熱,他卻關了窗把空調打開。 他玩了兩個小時左右,到底還是膩了,又開始玩起遊戲機來。他根本不玩生日時買給他的最新款遊戲機,只鍾情那個他從家裡帶過來的。 良多定好了規則:一天最多只能玩三十分鐘。他根本不放在心上。綠提醒了他好幾次,他也完全當作耳旁風。但綠並沒有發火。琉晴一門心思玩遊戲的時候,綠就可以稍微鬆口氣。如此便不用想辦法打發琉晴了。在琉晴玩遊戲的空當,她就可以躲進自己的思緒中。 綠一邊織著毛線,一邊用空虛無神的眼睛看著琉晴的方向,腦子裡想著的卻是慶多。 良多那天六點半就回家了,最近回家一直都很早,這種情況自結婚以來還是頭一次發生,早上也是悠閒地出門。是出了什麼狀況嗎?但綠沒心思去過問。 晚餐的時候,夫妻倆也還是把琉晴當「翻譯」說了些話,但琉晴還是心情不好。 吃過飯後,琉晴和良多並排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但過了一會兒,仿佛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琉晴站起來,插上了鋼琴的電源。 良多一聲不吭地看著琉晴。 琉晴調高了鋼琴的音量,手肘和手腕並用,開始胡亂地敲打起鍵盤來。當然他也沒打算正經彈上一曲。 但良多還是忍耐了一陣,只是眉毛皺了起來。 即便是良多訓斥琉晴,他還是有些抵觸感。 「吵死了,安靜點彈。」 終於良多責備起來。 但琉晴根本沒打算停下來。 他粗暴地敲擊著鋼琴,製造出陣陣噪聲。 「說了叫你停下來!」 良多大聲吼起來。這是他第一次發怒。 琉晴回過頭看著良多,臉上看起來沒有任何特別的情感。 然後,琉晴板著小臉朝著良多跑過來。 接著,他從良多身旁跑過,逃進了廁所。 良多豎起耳朵,並沒有聽到琉晴的哭聲。 良多長長地歎了口氣,朝鋼琴走去,手伸向開關,剛想關掉電源,卻停住了。 良多把手指放在鍵盤上,輕輕地彈出音符,是《鬱金香》。 那天,泡過澡之後,綠的心裡劇烈翻湧著一些令她如坐針氈的念頭。 琉晴在客廳裡玩著從前橋帶過來的汽車玩具。玩具裝了馬達,一撞上房間的牆壁就會一咕嚕打個轉又回到原來的地方,綠完全不懂這究竟是什麼構造原理。 玩著玩著,琉晴的動作越發粗魯。他把車拋出去,撞在牆上。把壁紙弄破了就麻煩了,綠很想阻止,卻使不出力氣。她什麼也沒說,只是越過廚房的檯面這麼看著。 最後,琉晴完全就是把車往牆上砸。 這時,綠的心中升起一個疑問。 琉晴是不是故意這麼做的?故意做些讓我們困擾的事情?畫雄大和由佳裡的畫,再寫上「爸爸媽媽」,故意拿給綠看;用刷牙粉在鏡子上畫畫;接二連三地問「為什麼」,好讓良多為難;像要摧毀鋼琴一般地演奏;還有,近乎摧殘地、粗暴地對待自己珍愛的玩具…… 這都是為了什麼,為了令我們厭惡嗎? 如果是慶多的話,這根本是不可想像的事。 但是,琉晴卻不同。他格外「像個大人」。 「啊,壞了。」 玩具車的車蓋終於被摔掉了,反復扣動開關也一動不動。 「找他幫忙修吧。」 琉晴說著,拿著玩具去找「躲進」書房中的良多。 果然是自己想錯了吧?難道是為了拿修理玩具做藉口,其實想要趁機修補和良多因為鋼琴被罵而鬧僵的關係嗎? 不管怎樣,這在慶多身上是不會發生的。慶多總能敏感地捕捉到他人的情緒。首先,他就從沒固執己見到被罵的程度。就算是被罵了,他也只會哭,幾乎沒有叛逆的舉動。雖然有時也會因為生氣而大聲喊叫,但之後,慶多都會悄悄遞上一封信,用笨拙的字寫著「媽媽對不起」,然後附上一個剛學會的星星圖案。 好想見慶多。 「這個已經不行了,讓你母親再給你買個新的吧。」 「那就等再回去的時候讓爸爸給我修。」 傳來琉晴開心的聲音。 「琉晴,你等等。」 耳邊傳來良多嚴厲的聲音。 「那個家已經不會回去了,你會一直在這裡生活。叔叔才是你真正的爸爸。」 「真正的爸爸」,這是良多第一次在琉晴面前勉強說出這件事。 琉晴沉默了。 「你再給我瞧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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