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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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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之介,你覺得你種的菜比家人還重要嗎?你啊,跟爸爸真是一模一樣。媽媽也這麼說了,龍之介從小就特別像爸爸。」 「你這麼說,我也……」 「算了。你就在那邊高高興興地過日子吧。」 伴隨著唾棄般的聲音,電話掛斷了。龍之介把手機從耳旁拿開,看著「通話結束」這幾個字。 「哎呀。」 身後傳來環奈的聲音。 「吵架啦——」 「沒事吧?」 惠美露出擔心的表情。龍之介把電話還給她,重新在大家面前坐了下來。 「沒事沒事。」 「真的嗎?」 「不用擔心,我們是親兄弟嘛。」 「但不是一直都沒見面嗎?」 惠美小聲問道。 「就算不能見面,我們也是被看不見的線連在一起的。」 「那可不能這麼說。」 「都說了沒事。」 「就算是一家人,一直見不到的話也會互相忘記的……總有一天……」 惠美的話靜靜地在房間裡回蕩。 龍之介像是觸摸到了惠美的悲傷。一想到「或許……」,龍之介也感到內心深處變得空落落的。或許在這個世界上,到處都充滿著難以描述的悲傷吧。 惠美的悲傷,也許,和哥哥無可奈何地懷抱著的悲傷是同一種東西吧。 其實,自己身上大概也有著這種悲傷吧。 「小龍,你不想見哥哥嗎?」 過了一會兒,惠美問道。 「想。」 龍之介帶著哭腔回答道。 鹿兒島—— 希美在那天見到了久違的中學時代的朋友們。 在居酒屋喝著酒大聲說笑,之後去了卡拉OK。大家都是有孩子的人了,過了晚上十點就早早地散夥了。 希美他們六個人勾肩搭背地一邊唱著中學的校歌,一邊搖搖晃晃地走著。 「再見啦!」 「再見!」 六個人在天文館拱門前那個有著太陽雕塑的十字路口告別。路兩旁的商店都已經放下了卷閘門,路口回蕩著這些曾經的中學生們的聲音。 「再見!」 久保粗聲說著,和高崗一起搭著彼此的肩膀走遠了。「再見啦——」,希美伸長身體,懷著雀躍的心情揮著手。 幾天前,秀子所擔心的「死灰復燃的久保」,和希美曾經在高中生時代交往過。 實際見面之後,一點也沒有什麼死灰復燃的跡象。粗略地聊了一通過去的話題,交換了共同的朋友們的近況,那傢伙現在在那裡做著這些之類的,這麼說來,以前那傢伙如何如何——又回到了過去的話題。再就是說著兒子如何如何,女兒如何如何。以前那個彈過吉他的久保,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留在老家的模範父親。 「希美——」 從相反的方向遠遠傳來了朋友的聲音。「噢——」,希美用力地揮手回應。目送朋友們的身影走過轉角,希美一個人走了起來。 真開心呀,她想。邁開大步走著,風撫過臉頰的感覺真是舒服。 開開心心地喝酒鬧騰過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忽然感覺心裡有一個地方裂開了一條大口子。那一塊空缺的地方,像是被自己丟開不管的寂寞和空虛一樣。不過,懷著這樣的感覺走路,卻意外地感到很舒服。放任著難過的心情,這個受到祝福的世界的景色,和微醺的視野邊界混合在一起,不斷向身後流動。 走到商店街的出口,希美看見一個賣玩具的地攤,各種顏色的可愛玩具並排擺在塑料布上。 哇—— 希美被一個小小的玩具吸引了目光,停下了腳步。正坐在椅子上看雜誌的攤主漫不經心地抬眼看了看她。 咦—— 被希美拿在手裡的是一隻黃色的小鴨子。看起來像是小孩子放在浴缸裡玩耍的那種小鴨子……「呱」的一聲,小鴨子忽然叫起來,藍色的光照在希美臉上。 「哇!」 希美嚇了一跳,仔細看了看小鴨子。原來,只要捏小鴨子的身體兩側,它就會呱呱叫著亮起來。希美被逗得呵呵呵地笑起來,一邊又捏了好幾次小鴨子。 「這個賣多少錢呀?」 「三百日元。」 「那我買一個。」 希美帶上買來的小鴨子,又走了起來。她走過商店街,來到寫著「天文館路」的電車站牌下,一邊看著來來往往的車燈,一邊等待最後一班電車。 呱,呱。 夜晚的車站裡,一次次地響起了小鴨子寂寞的叫聲。 希美坐上市營電車,看著窗外流動的街景。當她收回視線低下頭的時候,目光正好和手裡的小鴨子對上了。希美一下子被突如其來的難過所包圍。 過去,航一和龍之介也常常把這樣的小鴨子放在浴缸裡玩耍來著。在親密無間的兩兄弟中間,小鴨子帶著滑稽的表情上上下下地漂浮。如果龍之介看到這個會呱呱叫的小鴨子,會說些什麼呢…… 希美小心翼翼地拿起小鴨子,不想讓它在市營電車上發出響聲。她凝視著黃色的小鴨子。小龍……龍之介…… 回到家時,周吉正坐在曾經是店鋪的房間裡喝燒酒。 「給我也來一點。」 「啊……」 希美獨自在客廳的桌旁坐下,往杯子裡倒燒酒。母親大概正在洗澡,隱約能聽見哼唱夏威夷歌謠的聲音。希美一邊喝燒酒,一邊看著小鴨子滑稽的臉。 她想起了龍之介,已經喝醉了的頭腦勉強運轉著。杯子裡的燒酒喝掉一半的時候,希美拿起了電話聽筒。 「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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