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是枝裕和 > 比海更深 | 上頁 下頁
三十五


  有人說「在清瀨站前的回轉壽司店裡看見你媽和媳婦、孫子在一起」,住在娘家附近,這些信息免不了傳入千奈津的耳朵,甚至具體到吃了幾盤墨魚和秋葵等。

  「這有什麼,大家關係好嘛。」

  「對響子來說是負擔啊。不要帶著他們到處跑。還有,既然去了就不要小氣,吃些好的壽司呀。」

  淑子不理會正在埋怨自己的千奈津,對正隆招呼道:「多謝多謝,您喝茶吧。」

  良多和真悟兩人一起來小區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許可以追溯到真悟上幼兒園的那會兒。良多不記得真悟上小學後還帶他來過。響子好像帶真悟來過幾次,但在父親去世時也只是在殯儀館見到真悟,那會兒響子還要趕去上班,敬完香之後便帶著真悟早早離開了。

  坐上電車後,良多也一直講著過去的事,但真悟看上去情緒不高。

  良多自顧自地喋喋不休,好像要讓真悟記住些什麼。

  中途換乘了一次大巴車,快抵達小區時,良多講得更加來勁了。

  「你看,那是爸爸每天送你去的珠算學校。啊啊!八番中餐店不見了。那個店的叉燒太好吃了。老闆的獨生子星崎和我是同班同學,學校郊遊時他帶了叉燒,很受大家歡迎,都搶著和他換點心吃……」

  真悟望著窗外,心不在焉地聽著父親說話。

  下了大巴車,良多依舊說個不停。走進小區,良多一個接一個地講著他同學的故事,這些故事引不起真悟半點興趣。走到公園路口,提到章魚滑梯的話題時,真悟突然情緒高昂起來。

  「那個就是章魚滑梯吧?爸爸,刮颱風那天我在那裡面吃點心呢。」

  「啊?和誰?」

  「和爺爺。半夜裡。」

  真悟停下腳步,兩眼炯炯有神地望著章魚滑梯,這是今天一整天中真悟最快樂的表情。

  「半夜?不暗嗎?」

  「帶著手電筒呢。」

  「沒挨駡?」

  「被誰?」

  「媽媽呀。」

  真悟以為說的是響子,不過他立刻反應過來,自己搞錯了。

  「您說的媽媽,是爸爸的媽媽吧?奶奶不知道。我們悄悄出門,沒吵醒她,後來又悄悄回來。」

  良多想起自己從未用「媽媽」稱呼過母親。當時小時候稱呼「媽媽」的話會被同學們嗤笑。

  又繼續走了片刻,眼前出現了一座水塔。這是為小區供水的穩壓裝置。它的底部是一隻巨大的圓筒,上面的儲水部分是呈向外擴張的圓錐體。因為要為最高的樓層供水,所以超過五層樓高,足有20來米。

  「看那邊的水塔,知道是幹什麼的嗎?」

  「嗯,知道。」

  「爸爸在你這個年紀,和同學一起爬上去過。」

  「啊?」真悟仰視水塔,露出膽怯的神態。

  「芝田嚇得不敢下來。」

  也就是「在西武住宅小區建了獨棟小樓的大器晚成的芝田君」。

  「為什麼爬上去?」真悟提問的角度讓良多感到匪夷所思。

  「為什麼?怎麼說呢,因為它是小區裡的標誌性建築吧。」

  良多從未想過爬上去的理由。

  「奇怪。」真悟喃喃道。

  「這不奇怪。你們不做這種事嗎?」

  「不做。」真悟率先邁開步子。

  是因為真悟的個性,還是因為時代?良多沉思著。良多怎麼想也找不到答案,他只是痛感,以後和真悟交流的時間會越來越少。

  到了淑子家後,真悟立刻加入了千奈津的兩個女兒和淑子正在玩的遊戲——「擊鼓達人」。到底還是孩子,良多想。

  良多依稀記得,自己小時候和表兄弟們不會一下子玩得那麼熟絡。相隔一段時間後再見面,互相就有了生疏感,要花不少時間才能適應。

  千奈津的丈夫坐在廚房一角的圓凳子上用勺子使勁挖著冰塊,「好久不見。」他露出爽朗的笑容和良多打招呼。「你好。」良多回應道。正隆總是十分和藹可親的樣子,和老是端著的良多屬￿兩種類型。

  起居室沒有良多坐的地方,他只好在廚房裡隔著飯桌和千奈津相向而坐。

  「姐姐怎麼會在這兒?」

  「怎麼?我在這兒你不方便?」

  對良多來說的確有諸多不便,今天他懷揣「目的」而來。

  「我可不是這意思……」良多支吾地回答。

  「我們來修被你碰碎的玻璃呀。不然颱風來了,會把雨吹進來。」

  「哦?你可真孝順。」良多挖苦道。

  「連你的份兒都替你孝敬了,是夠辛苦的。」千奈津頂了回去。在諷刺挖苦方面良多不是千奈津的對手。

  「說得好聽。晚飯總該自己做吧。」良多勉強還擊。

  「這也是一種孝心呀。」千奈津不以為然地回答。

  「別裝了。」良多能說的只剩這麼一句。

  淑子結束遊戲回到廚房。

  「怎麼了?」千奈津的視線隨著淑子的身體移動。

  「彩珠說口渴了,我給她拿可爾必思。」

  「別忙活,喝水不就行了。」千奈津責怪女兒。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