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湯達 > 帕利亞諾公爵夫人 | 上頁 下頁


  我不是自然主義者。對於希臘我只知一點皮毛。我來西西里旅行,主要的目的,不是觀察埃特納火山的奇異現象,亦不是為我或為他人,來弄清希臘古代作者關於西西里的敘述。我來此首先是為了尋找眼睛的快樂,在這個奇異的地區,風光是甚為優美的,據說,有點像非洲。但有一點對於我卻是確切無疑的,這就是,它只有一點像意大利:無法滿足的激情。一旦西西里人燃起愛情或仇恨的烈焰,人們便可以說,對於他們,不存在「不可能」這個詞。在這個美麗的地區,仇恨從來不是產生於金錢利益。

  在英國,尤其在法國,我注意人們經常提及「意大利激情」,也就是人們十六十七兩個世紀在意大利發現的過於熱烈的感情。今日,在模仿法國的風俗習慣以及巴黎或倫敦時髦的行為方式的階層,這種美好的感情已不復存在,完全不復存在了。

  我知道,有人會說,從查理五世時代(1530)起,那不勒斯、佛羅倫薩,甚至羅馬,都有點模仿西班牙的風俗人情。不過這種高尚的社會習慣不正是以無限尊重心靈活動來作為基礎的嗎?每個名副其實的人都應該懷有這種尊重。這種社會習慣遠沒有排斥活力,而是將它誇大。而那些模仿黎塞留公爵的傻瓜的頭一條準則,卻是裝著「對什麼都無動於衷」。目前在那不勒斯,人們模仿英國的花花公子勝過模仿法國傻瓜。而英國花花公子的準則,不正是假裝比一切都高明,對一切都厭倦?

  因此,一個世紀以來,在這個國家的高雅圈子裡,「意大利激情」不復存在。

  我們的小說家頗為自信地談論這種「意大利激情」。為了對它有所瞭解,我不得不查詢歷史。可是那些才華橫溢的人寫的重大的,常常過於莊嚴的歷史,對這種細微的東西幾乎不置一詞。它只肯注意王公貴胄的愛情。我想從每座城市的獨特歷史中尋求幫助。可是那麼多的材料嚇得我不敢問津。一個小小的城市自豪地把它的歷史拿給你看。那是四開的印刷本,有三四卷之多。手抄本就有七八卷了。裡面充滿了縮寫符號,字形怪異,幾乎不可辨讀。尤其是一些最有趣的地方,充滿了當地使用的表達方式,走出百把裡,這些話就變得不可理解。因為在意大利這個愛情種下許多悲慘事件的美麗國家,只有佛羅倫薩、錫耶納和羅馬三座城市,口語與書面語相接近。其他地方,口語與書面語相隔千里。

  被人們稱為「意大利激情」,即力求自我滿足,而不是「使鄰人對我們個人產生某種美好想法」的感情的東西,始於十二世紀社會復興之時,終於(至少在高雅圈子裡)1734年前後。在這個時期,波旁家族通過堂卡洛斯這個人前來統治那不勒斯。他是法耳納絲再婚嫁給腓力普五世後生的兒子。腓力普五世是路易十四的孫子,生性憂鬱,煩惱,但在槍林彈雨中英勇無畏,尤其酷愛音樂。我們知道,在二十四年間,優秀的閹人歌手法力奈利每天給他唱歌,天天都是那三支他最喜歡的曲子。

  對在羅馬或那不勒斯感受到的激情的細節,一個哲學家可能會覺得好奇,不過我承認,那些給主人公安上意大利名字的小說,比什麼都讓我覺得荒謬。難道我們不是同意,每往北走一千里,激情就變化一次,難道在馬賽和巴黎是同一種愛情,最多人們可以說,長久以來遭受同樣一種統治的地位,社會習慣有某種外表上的相似。

  正如激情和音樂,人們往北走三四度,風景也要發生變化。如果人們尚未習慣——哪怕在意大利——欣賞那不勒斯美麗的自然風光,那末把那不勒斯的風光移到威尼斯就會顯得荒謬。在巴黎,我們更糊塗,我們以為那不勒斯的風光和威尼斯一樣,都有莽莽叢林大片大片被耕種的平原。而且我們還希望卡那萊托和薩爾瓦多·羅薩畫的畫顏色完全一樣(注:兩人都是意大利畫家,前者出生在威尼斯,後者出生於那不勒斯附近。)。

  一個英國婦女,具有她的島國的種種優點,卻被認為缺乏描繪愛與恨的能力,甚至在那個島國也是如此,這難道不是極其荒謬的事情?安娜·瑞克萊芙夫人給她那部著名小說《黑衣苦修士的告解座》的人物安上意大利名字,並加上強烈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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