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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道德的職責(2)


  「現在,」他想,「要注意目光。」這時才到五點半,晚飯是六點鐘,他想去客廳看看,沒有人。看見藍色長沙發,他心頭一熱,眼淚就上來了,隨即臉頰也熱得燙手,「必須打掉這種愚蠢的敏感,」他生氣地對自己說,「它會出賣我的。」他拿起一份報紙,想靜下心來,從客廳到花園走了三、四個來回。

  他渾身發抖,在一棵大橡樹後藏好,才大著膽子看德·拉莫爾小姐的窗戶。窗戶關著,頗神秘,他幾乎要暈倒,久久地靠在橡樹上;然後,他踉踉蹌蹌地去看園丁的那架梯子。

  先前被他擰斷的那個鏈環還沒修好。唉,事過境遷了!一陣瘋狂的衝動,于連不能自持,把它壓在了嘴唇上。

  從客廳到花園,于連來回走了很久,感到極為疲倦;這是他強烈地感到的第一個成功。「我的目光將是暗淡的,不會出賣我!」漸漸地,吃飯的人進了客廳,每—次開門都在於連的心裡引起一陣要命的慌亂。

  大家入座。終於,德·拉莫爾小姐露面了,讓人等的老習慣堅持不誤。她看見了于連,臉騰地紅了。人家沒告訴她于連已經回來。根據科拉索夫親王的囑咐,他看她的手;那雙手在抖。這個發現也使他慌亂得無法形容,他相當高興,他只顯得疲倦。

  德·拉莫爾先生稱讚他。過了一會兒,侯爵夫人也跟他說話,對他那疲倦的神色安慰了幾句。于連時時刻刻對自己說:「我不應該多看德·拉莫爾小姐,但是我的目光也不應該躲著她。我在不幸發生前一個禮拜是什麼樣子,現在就應該是什麼樣子……」他有理由對成功感到滿意,留在客廳不動。他頭一次向女主人獻殷勤,盡力讓她那個圈子裡的男人說話,並讓談話保持活躍。

  他的禮貌得到了酬報:將近八點鐘,僕人通報德·費瓦克元帥夫人到。于連溜出去,很快重新露面。十分用心地打扮了一番。德·拉莫爾夫人很感激他這種尊敬的表示,她想證明她的感激之情,就向德·費瓦克夫人談起他的旅行。于連在元帥夫人身旁坐下,正好讓瑪蒂爾德看不見他的眼睛。這樣坐定,他完全按照那門藝術的規定,把德·費瓦克夫人當成了癡心愛戀的對象。科克索夫親王送給他的那五十三封信中的第一封,開始就是關於這種感情的大段文字。

  元帥夫人說她要去喜歌劇院。于連也急忙趕去。在那兒看見了德·博瓦西騎士。騎士把他帶進宮內侍從先生們的包廂,正好挨著德·費瓦克夫人的包廂。于連一個勁兒地看她。「我得記圍攻日記,」他回府後對自己說,「否則我會忘記進攻的。」他強迫自己就這個乏味的主題寫下兩、三頁,這樣他才幾乎不去想德·拉莫爾小姐了,豈不妙哉!

  在他旅行其間,瑪蒂爾德差不多已把他忘了。「說到底,不過是一個常人罷了,」她想,「他的名字將永遠讓我記住我一生中最大的錯誤。應該誠心誠意地回到一般人所謂的明智和名譽上去,一個女人要是忘了這些,就會失去一切。」她表示她和德·克魯瓦澤努瓦侯爵之間準備已久的婚約終於可以定下來了。他高興得發狂,如果有人跟他說,在瑪蒂爾德的態度深處有一種屈從的味道,他一定感到非常驚訝,她是那樣地讓他感到自豪。

  德·拉莫爾小姐一看見于連,想法又都變了。「真的,這才是我的丈夫,」她對自己說,「如果我誠心誠意地回到明智的觀念上去,我要嫁給的顯然是他呀。」

  她預料于連會糾纏,會顯出不幸的樣子;她已準備好她的回答,因為吃罷晚飯,他肯定試圖跟她說幾句話。恰恰相反,他堅決待在客廳裡,甚至不朝花園看一眼,天知道這有多難!「最好是立刻解釋清楚,」德·拉莫爾小姐想;她獨自去了花園,于連根本不露面。瑪蒂爾德到客廳的落地長窗附近走來走去,見他正忙著向德·費瓦克夫人描繪萊茵河畔山丘上傾圮的古堡,這些古堡為山丘增色不少。對於一些客廳稱為才智的那種感傷的、別致的句子,他已開始用得不錯了。

  科克索夫親王若是在巴黎,一定會感到驕傲,這一晚和他的預言一模一樣。

  于連以後幾天的表現,他也一定會贊同。

  秘密政府的成員們密謀頒發幾條藍綬帶;德·費瓦克元帥夫人堅持她的叔祖要有一條。德·拉莫爾侯爵也為岳父提出同樣的要求;他們於是共同努力,德·費瓦克夫人幾乎每天都到德·拉莫爾府上來。從她那兒,于連知道侯爵快當部長了。他向王黨提出了一個非常巧妙的計劃,三年內取消憲章而又不至引起震動。

  如果德·拉莫爾先生當了部長,于連可望得到一個主教的職位;然而,在他眼裡,這些重大的利益都仿佛蒙著一重薄紗,他只能在想像中模模糊糊地看到,而且可以說還離得很遠。可怕的不幸把他弄得瘋瘋癲癲的,生活的全部利益都在他和德·拉莫爾小姐的關係之中。他估計經過五、六年的細心呵護,他會重新被她愛上。

  人們看到,這個那麼冷靜的頭腦已經跌進完全喪失理智的狀態。曾經使他卓爾不群的種種長處中,如今只剩下一點兒堅定了。他切切實實地執行科拉索夫親王制定的行動計劃,每晚坐在離德·費瓦克夫人的椅子相當近的地方,可是他找不出一句話跟她說。

  他強迫自己,努力在瑪蒂爾德眼中顯出已經痊癒的樣子,這使他的全部精力消耗殆盡。他待在元帥夫人身旁,沒有一點幾活氣;甚至他的眼睛也失去了全部的光芒,仿佛處在極端的肉體痛苦之中。

  德·拉莫爾夫人例來只是反證她那能讓她成為公爵夫人的丈夫的看法,因此幾天來,她把于連的好處捧上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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