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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痛風病發作(1)


  讀者也許對這種隨便的、近乎友好的口氣感到驚訝,我們忘了說,六個禮拜以來,侯爵一直被困在家裡,他的痛風病發作了。

  德·拉莫爾小姐和她的母親在耶爾,跟侯爵夫人的母親在一起。諾貝爾伯爵不時地來看看他父親,父子間關係非常好,但彼此無話可說。德·拉莫爾先生只好跟于連在一起,倒發現他有些思想,不免感到驚奇。他讓于連給他讀報。年輕的秘書很快即能挑選有趣的段落。有一份新報侯爵很是痛恨,發誓永遠不看,卻每天都要談到。于連笑了。侯爵對當今這個時代感到氣憤,讓于連給他讀李維的作品,把拉丁文即席翻譯過來,聽起來很開心。

  一天,侯爵用常使于連不勝其煩的過分客氣的口吻說:

  「我親愛的索萊爾,請允許我作為禮物送您一件藍色的禮服。當您高興穿上它來看我時,在我的眼裡,您就是德·肖納伯爵的弟弟了,也就是說,我的朋友老公爵的兒子」。

  于連不大明白個中消息,當晚,他試著穿上藍禮服去見侯爵。侯爵待他果然視若平等。于連的心能夠感覺到真正的禮貌,但是細微的差別,還是分辨不出。他在侯爵起了這個怪念頭之前,可以發誓說,侯爵待他好得不能再好了。「多了不起的聰明才智啊!」于連心裡說。他起身告辭的時候,侯爵表示歉意,因痛風病發作,不能送他。

  于連生出一個古怪的念頭:「他是在嘲弄我嗎?」他百思不得其解,便去請教彼拉神甫。神甫可沒有侯爵那麼有禮貌,只吹了聲口哨,就去談別的事情了。第二天早晨,于連穿著風衣,帶著文件夾和待簽的信件去見侯爵,他受到的接待又跟以往一樣了。晚上,換上藍禮服,接待他的口吻全然不同,跟前一天晚上一樣地客氣。

  「既然您好心看望一個可憐的、生病的老人而又不感到過於厭煩,」侯爵對他說,「您就應該跟他講講您生活中的各種小事情,但要坦率,不要想別的,只想講得清楚、有趣。因為我們得尋開心啊,」侯爵繼續說,「人生中只有這才是真實的。一個人不能每天都在戰爭中救我的命,或者送我一百萬;如果在這裡,在我的長椅旁,我有裡瓦羅爾,他就會每天為我解除一小時的疼痛和厭煩。流亡期間,我在漢堡跟他很熟。」

  然後,侯爵給于連講裡瓦羅爾跟漢堡人的一些趣聞,四個漢堡人湊在一起才能理解他的一句俏皮話。

  侯爵不得已與這小神甫為伍,想讓他興奮起來。他用榮譽刺激于連的驕傲。既然人家要他講真話,于連就決定什麼都說出來;但有兩件事情他不說:他對一個名字的狂熱崇拜,侯爵聽見這名字會發脾氣的;還有他那徹底的不信神,這對一個未來的本堂神甫不大合適。他和德·博瓦西騎士的那場小糾紛來得正好。侯黔聽到在聖奧諾雷街的咖啡館裡,車夫用髒話罵他的場面,笑出了眼淚,這是主人和被保護人之間肝膽相照的時候。

  德·拉莫爾先生對這個獨特的性格有了興趣。起初,他喜歡于連的可笑,為的是開心取樂;很快,他覺得慢慢地糾正這年輕人看人看事的錯誤方式更有意義。「別的外省人來到巴黎對什麼都讚不絕口,」侯爵想,「而這個外省人對什麼都恨。他們有太多的做作,而他的卻還不夠,傻瓜們把他看成傻瓜。」

  痛風病的發作因為冬季的嚴寒,一直拖著,持續了好幾個月。

  「有人喜歡漂亮的西班牙獵犬,」侯爵心想,「為什麼我喜歡這個小神甫卻感到這麼難為情呢?他與眾不同。我把他當兒子看待,那又怎麼樣!有何不妥?這個怪念頭,如果持續下去,我就在遺囑中付出一粒值五百路易的鑽石。」

  侯爵一旦瞭解了他的被保護人的堅強性格,就每天都派他去處理新的事務。

  于連注意到,這位大貴人有時會對同一件事做出矛盾的決定,很害怕。

  這可能給他帶來嚴重的損害。於是,于連跟他一起工作的時候,總是帶著一個登記簿,把他的決定寫在上面,侯爵則簽字畫押。于連用了一個文書,由他把有關每件事的決定抄錄在一個特殊的登記簿上。這個登記簿也抄錄了所有的信件。

  這個主意開始時好像荒唐之極,無聊之極。然而不出兩個月,侯爵就感到了它的好處。于連建議他雇一個在銀行家手下幹過的文書,把于連負責管理的那些田地的所有收入和支出記成複式帳。

  這些措施使侯爵對自己的事務一目了然,甚至還能欣欣然進行了兩、三次投機活動,而不必假手出面人,他們常常欺騙他。

  「您自己拿三千法郎吧,」一天,他對年輕的助手說。

  「先生,我的品行可能受到誹謗。」

  「那您要怎麼樣?」侯爵生氣地說。

  「請您做一個決定,親手寫在登記簿上;這個決定寫明給我三千法郎。況且,是彼拉神甫想到要記帳的。」侯爵帶著德·蒙卡德侯爵聽管家普瓦松先生報帳時的那種厭煩神色,寫下了他的決定。

  晚上,當于連穿上藍禮服出現時,他們絕口不談事務。侯爵的關懷使我們的主人公那一直痛苦著的自尊心感到那樣地舒服,很快就不由自主地對這位可親的老人生出一種眷戀之情。這並不是說,于連易動感情,如巴黎人所理解的那樣;但于連並非沒有心肝之人,自從老外科軍醫死後,還沒有人像侯爵那樣親切地跟他說話。他驚奇地注意到,侯爵很有禮貌地照顧他的自尊心,而他在老外科軍醫那裡卻從未見過。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軍醫對他的十字勳章要比侯爵對他的藍綬帶更感到自豪。侯爵的父親是一位大貴人。

  一天早晨,于連著黑衣,為了談事務來見侯爵,談話結束時,侯爵很高興,多留了他兩個鐘頭,一定要把出面人剛從交易所送來的鈔票送幾張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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