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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初入上流社會(2)


  「的確如此,」于連說,根本沒有考慮這給他造成的損害;他對侯爵的寬厚很感動,不禁想起了德·萊納先生傲慢的腔調。

  「試用這個從弗郎什—孔泰來的小神甫真是白費工夫,」侯爵想,「然而我多麼需要一個可靠的人啊!」

  「Cela這個字只有一個l,」侯爵對他說;「您抄寫完畢以後,拼法拿不准的字就查查詞典。」

  六點鐘,侯爵打發人來叫他;他看了看于連的靴子,明顯地不快:「這是我的不對,我沒告訴您每天五點半鐘應該存著整齊。」

  于連看著他,沒有懂。

  「我是說要穿長襪,阿爾賽納會提醒您的;今天我原諒您。」

  說完,德·拉莫爾先生讓于連到一間金碧輝煌的客廳裡去。在類似的場合,德·萊納先生總要加快腳步,搶先進門。前主人的這個小小的虛榮心使于連踩到了侯爵的腳上,踩得他很疼,因為他有痛風病。「啊!原來他還是個笨手笨腳的傢伙,」侯爵心裡說。他把他介紹給,一個身材高大、外表威嚴的女人。這是侯爵夫人。于連覺得她態度傲慢,有點像參加聖查理節晚宴時的維裡埃專區區長德·莫吉隆夫人。客廳極其豪華,于連不禁有些慌亂,沒聽見德·拉莫爾先生說什麼,候爵夫人勉強屈尊看了看他。客廳裡有幾個男人,于連認出了年輕的阿格德主教,感到說不出地高興。幾個月前,在博萊-勒歐修道院的那次儀式上,阿格德主教曾屈尊跟他說過話。當時于連很靦腆,但他那雙溫柔的眼睛盯著他看,大慨把他嚇壞了,此時這位年輕的高級教士根本不想認這個外省人。

  于連覺得,聚集在客廳裡的這些人有點兒愁悶、拘謹;在巴黎人們說話聲音很低,而且不大驚小怪。

  一位漂亮的年輕人,留著小鬍子,臉色蒼白,個子瘦長,快到六點半才進來;他的腦袋很小。

  「您總是讓別人等,」他吻侯爵夫人的手,侯爵夫人說。

  于連知道了,這是德·拉莫爾伯爵。他一見就覺得他可愛。

  「這怎麼可能,這就是那個會用傷人的玩笑把我從這個人家趕出去的人呀!」

  于連仔細觀察諾貝爾伯爵,注意到他穿靴子,還帶著馬刺;「而我就得穿鞋,顯然像個下人。」大家入座吃飯。于連聽見侯爵夫人稍稍提高了聲音,說了一句嚴厲的話。幾乎就在同時,他看見一個女孩子過來坐在他對面,她的頭髮是極淺的金黃色,身材非常好。她一點幾也不討他喜歡;不過細細端詳之後,他想他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眼睛;但是它們顯露出一個極端冷酷的靈魂。接著,于連發現它們表現出一種既在觀察人又不忘必須保持威嚴的厭倦無聊。「德·萊納夫人也有一雙很美的眼睛,人人都稱讚,」他心想,「但它們和這一雙毫無共同之處。」于連見得還少,分辨不出那是智慧的光芒,不時地在瑪蒂爾德小姐(他聽見這樣稱呼她)的眼睛中閃現。而德·萊納夫人的眼睛亮起來,則是熱情之火,或者是因為聽說一件壞行為而義憤填膺。這頓飯快結束時,于連找到一個詞來表達德·拉莫爾小姐的眼睛的美:「它們是一閃一閃的,」他對自己說。除此之外,她的相貌酷似她的母親,而她的母親于連是越來越不喜歡了,也就不再看她了。相反,他覺得諾貝爾伯爵各方面都令人讚賞。于連被迷住了,甚至想不到因為他比自己富有高貴而去嫉妒他、憎恨他。

  于連發現侯爵顯得煩悶無聊。

  快上第二道菜了,侯爵對他的兒子說:

  「諾貝爾,我求你關照于連·索萊爾先生,我剛剛讓他進入我的班子,而且我想讓他成個人物,如果cela(這)可能的話。」

  「這是我的秘書,」他對旁邊的人說,「他寫cela用了兩個l。」

  大家都看于連,他對諾貝爾點了點頭,稍許過了些;不過總地說,他們對他的眼神感到滿意。

  大概侯爵說起于連所受的教育,客人中有一位就拿賀拉斯盤問他。「我正是談賀拉斯才在貝藏訟的主教面前獲得成功,」于連心想,「看起來,他們只知道這個作家。」從這財起,他的心踏實了。這個變化不難,因為他剛剛決定永不把德·拉莫爾小姐當做女人看。自打進了神學院,他就對男人作了最壞的打算,很難被他們嚇倒。如果餐廳不那麼豪華,他會完全鎮定自如的。然而,還是有兩面八尺高的鏡子令他肅然起敬,他不時地在裡面看見那個談賀拉斯的人。對一個外省人來說,那人的句子還不算太長。他有一雙漂亮眼睛,一種戰戰兢兢的或者因聽見答得好而感到快樂的羞怯使這雙眼睛更加明亮。他被認為是令人愉快的。這種考試給一頓嚴肅的晚餐增添了些許樂趣。侯爵示意于連的對話者狠狠地考。「難道他果然知道點兒什麼嗎?」他想。

  于連邊回答,邊想看法。他已不那麼羞怯,足以表現一番,當然不是機智,這對不知道巴黎人如何說話的人來說是不可能的,他有的是新的看法,雖說表達得不優雅也不恰當,但大家已看出他精通拉丁文。

  于連的對手是銘文學院的院士,碰巧也懂拉丁文;他發現于連是個很好的人文學者,也就不怕讓他受窘臉紅了,於是真地想方設法讓他下不來台。于連戰得興起,終於忘了餐廳裡豪華的陳設,關於拉丁詩人陳述了一些對話者在任何地方也不曾讀過的看法。對話者是個正直的人,對年輕的秘書大加稱讚。幸好有人挑起一場爭論,爭論的問題是賀拉斯是窮是富;像莫裡哀和拉封丹的朋友夏佩爾那樣是個可愛的、享樂的、無憂無慮的、為了消譴而寫詩的人,還是像師倫勳爵的告發者騷塞那樣是個追隨宮廷、為國王的生日寫頌歌的窮桂冠詩人。他們談到奧古斯都治下和喬治四世治下的社會狀況;這兩個時代,貴族的權力很大;但是在羅馬,它眼看著權力被僅僅是個普通騎士的梅塞納奪走;而在英國,它迫使喬治四世幾乎處於威尼斯的一個大公的地位。這場爭論似乎使侯爵擺脫了麻木狀態,晚飯開始後他一直悶悶不樂。

  于連對所有那些現代人的名字一竅不通,象騷塞、拜倫勳爵、喬治四世,他都是第一次聽說。但是,沒有人不看到,一旦涉及在羅馬發生的、可以在賀拉斯、馬夏爾、塔西陀等人的著作中獲知的事情,于連就有不容爭辯的優勢。于連把他在同貝藏松的主教這位高級教士進行的著名討論中學來的好幾個看法不客氣地據為己有,這些看法並非最不受歡迎。

  大家談詩人談厭了,侯爵夫人才屈尊看了看于連,凡是讓她丈夫開心的事情,她都無例外地加以讚賞。「在這個年輕神甫的笨拙舉止下面,也許掩藏著一個有學問的人,」坐在侯爵夫人旁邊的院士對她說;而于連也隱約聽見了。套話相當投合女主人的趣味,她接受了關於于連的這一句,暗自慶倖把院士請了來吃晚飯。「他給德·拉莫爾先生解了悶,」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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