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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一位官員的憂傷(4)


  于連沒有回答,他捉摸謝朗先生對他的關心是否有損他的名譽,他究竟不是他的父親。

  「明日此刻,我將有幸再見到您,」最後他對本堂神甫說。

  謝朗先生想用大力制服這個如此年輕的人,說了很多。于連裹在最謙卑的態度和表情裡,始終不開口。

  他終於走了,立刻跑去告訴德·萊納夫人,卻發現她已陷入絕望。她丈夫剛剛相當坦率地跟她談了。他天生性格軟弱,又對來自貝藏松的遺產抱有希望,這終於使他認為她完全地清白無辜。他剛才向她承認,他發現維裡埃的輿論處在一種奇怪的狀態之中。公眾錯了,被嫉妒者引入歧途,可究竟該怎麼辦呢?

  德·萊納夫人曾有過瞬間的幻想,於連接受瓦勒諾先生的聘請,留在維裡埃。然而這已不是去年那個單純羞怯的女人了;她的致命的激情、她的悔恨已使她變得聰明。她聽著丈夫講,很快便痛苦地確認,一次至少是暫時的別離不可避免。「離開我以後,于連會再度墜入他那野心勃勃的計劃中去,對於一無所有的人來說,這些計劃是那樣地自然。可我呢,偉大的天主啊!我這樣富有,可是對我的幸福又這樣地無用!他會忘掉我的。他那麼可愛,會有人愛他,他也會愛別人。啊!不幸的女人……我有什麼可抱怨的呢?蒼天是公正的,我未能中止罪惡,將功補過,蒼天剝奪了我的判斷力。我本可以用錢收買愛麗莎,這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我甚至不肯想一想,愛情產生的瘋狂的想像占去了我全部的時間。我完了。」

  有一件事使于連感到震驚,他把離別的可怕消息告訴德·萊納夫人,居然沒有遭到任何自私的反對。看得出來,她竭力克制,不讓自己哭出來。

  「我們需要堅強,我的朋友。」

  她剪下一縷頭髮。

  「我不知道我將來會怎麼樣,」她說,「但是,如果我死了,答應我永遠不忘記我的孩子們。無論你離得遠還是離得近,請設法把他們培養成有教養的人。如果有一次新的革命,所有的貴族都會被扼死,他們的父親可能會因為殺死那個藏在屋頂上的農民而流亡他鄉。請照顧這個家……伸出你的手。永別了,我的朋友!這是最後的時刻。做出這一重大犧牲之後,我希望我在眾人面前有勇氣想到我的名譽。」

  于連本來等著種種絕望的表示。這番告別的簡單打動了他。

  「不,我不能這樣接受您的告別。我要走,他們要我走;您也要我走。可是,我走後三天,我會夜裡回來看您。」

  德·萊納夫人的生活頓時改觀。于連是真的很愛她了,因為是他自己想回來看她。她那可怕的痛苦變成了她有生以來所體驗過的最強烈的快樂。對她來說,一切都變得容易了。肯定能重見她的朋友,這使這最後的時刻不再是令人心碎的了。從這時起,德·萊納夫人的舉止和她的表情一樣,高貴、堅定、十分得體。

  德·萊納先生很快就回來了,他氣瘋了。他終於向他妻子談到兩個月前收到的那封匿名信。

  「我要把它帶到『夜總會』去,讓大家都看看,這是卑鄙的瓦勒諾寫的,是我把他從一個乞丐變成維裡埃最富有的市民之一。我要公開地讓他出醜,然後跟他決鬥。這太過分了。」

  「我可能成為寡婦,偉大的天主:「德·萊納夫人想。然而幾乎同時,她又自語:「我肯定能阻止這場決鬥的,如果我不阻止,我將成為謀害我丈夫的兇手。」

  她從未如此巧妙地照顧他的虛榮心。不到兩個鐘頭,她就讓他看到,而且還是通過他自己找出的理由,他應該對瓦勒諾表示出比以往更多的友情,甚至把愛麗莎請回家。德·萊納夫人決定再見這位給她帶來種種不幸的姑娘,是需要些勇氣的。不過,這主意是于連的。

  經過三、四次引導,德·萊納先生終於懷著破財的痛苦認識到,他最難堪的是讓于連在維裡埃全城紛紛議論的時候去當瓦勒諾的孩子們的家庭教師。很明顯,接受乞丐收容所所長的聘請對於連有利。相反,于連離開維裡埃去貝藏松神學院或第戎神學院,對德萊納先生的榮譽至關重要。可是如何能讓他下定決心呢?此後他在那裡如何生活呢?

  德·萊納先生眼看看就要做出金錢的犧牲,比她妻子還要絕望。至於她,經過這次談話,已經取得勇者的地位:倦於生活,服下一劑曼陀羅,順其自然,萬念俱灰。彌留之際的路易十四即如是說:「吾為王時。」妙哉此言!

  第二天一大早,德·萊納先生接到一封匿名信。此信的文筆極具侮辱性。與他的處境相應的那種最粗俗的詞語隨處可見。這是某個下等的嫉妒者的作品。這封信又讓他起了找瓦勒諾先生決鬥的念頭。很快,他勇氣倍增,想馬上就幹。他獨自出門,到武器店買了幾把手槍,讓人裝上子彈。

  「總之」,他暗自說道,「即使拿破崙皇帝的嚴厲的行政管理制度回到世上,我也沒有一個蘇是詐騙來的,可以受到指責。我最多是曾經視而不見罷了,但是我抽屜裡有不少信件允許我這樣做。」

  德·萊納夫人被她丈夫的這股憋著的怒火嚇壞了,她又想起了那個她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推開的當寡婦的不祥念頭。她和他關在房裡,她跟他談了好幾個鐘頭,沒有用,新的匿名信已使他拿定主意。最後,她終於把一種勇氣轉化成另一種勇氣,把給瓦勒諾先生一記耳光轉化成供給于連在神學院一年膳宿費用六百法郎。德·萊納先生千百次地詛咒那一天,那一天他竟心血來潮想弄個教師到家裡來,便將匿名信置諸腦後了。

  他有了一個主意,心中稍覺快慰,但他未向妻子提起,他想利用年輕人好幻想的心理巧妙地讓他保證拒絕瓦勒諾先生的提議而接受一筆數目小些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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