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項羽與劉邦 | 上頁 下頁 |
二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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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張良的聲音,士兵們都扭過頭來。陳平不得不拉拉這位朋友的衣袖,此刻張良正處於罕見的興奮狀態。」太弱了!」 張良毫無顧忌地又說了一遍。漢軍太弱,賁任全在劉邦。士兵只有對他們的主帥抱有神秘的迷信心理,方能變得頑強不屈,而劉邦卻不具備這一條件。 「照現在這個樣子,即使讓士兵回到關中休息,也絕對無法戰勝項羽號令下的楚軍。也許陳平將軍認為還是有希望的吧?」 「根本沒希望。」陳平搖了搖頭。 「那麼,你不覺得現在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嗎?」 「子房兄。」陳平的聲音有些顫抖,「你——」 「對。現在應該撇開協議追擊楚軍!」 「講得真嚇人。」 陳平好像渾身打戰似的搖了搖頭。他脖子很粗,額頭很硬,就跟牛頭差不多。 「太勉強了,子房兄。」接下來,陳平舌頭上就像裝了發條似的,話多了起來:「像這種欺騙敵人的策略,與其你動腦筋,還不如由我來考慮。不過,一旦破壞了和項王之間的信譽,後果會怎樣呢?」 戰場的局面恐怕就會像陷入爛泥潭裡一樣吧? 只要遵守現在這個協議,劉邦就可以穩坐關中,把指向中原的第一線要塞擴展到滎陽;另一方面,向泗水一帶派出流動作戰部隊,在外交方面迫使韓信就範,等待再次和楚進行決戰的時機。這樣會更加穩妥。「等待?等下去會有什麼結果?難道等待就能戰勝項王嗎?」 一片落葉從張良面前掠過。下個月就要進入冬季了。「等也毫無意義。」陳平有氣無力地說。 「不過……」陳平說:如果現在對項王不守信用,他就會像一隻受傷的野豬,變得瘋狂起來,漢軍就不可能有從容準備的時間了。」當然,若能一舉消滅項王,那就另當別論。」 陳平這句話的意思是:敵方只要有項羽站到陣前,漢軍全軍都會抱頭鼠竄,率領這樣的軍隊能一舉消滅項王嗎?不消說,這正是陳平最擔心的事情。 「子房兄,你本人對這場追擊戰持樂觀態度嗎?」 「不。」 張良停住腳步,從正面看著陳平的眼睛。 明知不樂觀,為什麼還要幹呢?陳平不禁有些驚訝。 陳平很喜歡張良溫文爾雅且又恬靜淡泊的性格,對於張良制定計劃時慎重得令人心煩的特點也十分瞭解。就是這樣一個人,現在竟想進行一場孤注一擲的大賭博。而這場賭博如果失敗了,就會落得個傾家蕩產的下場。 「雖說沒有成算,但越往後希望就越小。項王回到楚地讓兵馬休養生息之後,戰鬥力就會更強。那時就會成為一支可怕的勢力了。」 張良還說:「而且項王年輕,漢王卻已經臨近老邁之年,等待只對項王有利,而對漢王不利。」 「迄今為止,漢王已經一步一步地做了很多事情。儘管每戰必敗,但漢王還是在外交上下了功夫,把天下的弱者、沽名釣譽者和對現實不滿的人都籠絡到了一起,靠了這些條件,才好不容易發展到能和項王打個平手的程度,這從廣武山上整整一年的對峙就可以得到證明。現在應該算是漢軍力量的鼎盛時期了。」 「現在是鼎盛時期嗎?」 陳平對張良的分析感到很意外,但同時又覺得他的分析很有道理。在廣武山跟項羽對峙的那段歲月裡,面對糧食過剩的漢軍,各地舉兵的小頭領們都被吸引過來,相繼率領手下黨羽前來投靠漢王。說得嚴重些,有的人前來投靠的目的就只是為了吃飯,根本不是為了打仗。 這些人不久就會投奔到在楚地恢復戰鬥實力的項羽那裡,其原因不言自明。 「而且還有一個理由,楚軍剛剛還在餓肚皮。只要看看士兵下山的那種疲憊不堪的步履就能知道,對迄今為止一直百戰百勝的項王來說,現在正是戰鬥力降到最低點的時候。」 「你是說要以盈討虧嗎?」 陳平的聲音有些激動。 「那倒不一定。」 張良接下來說道:反正我想向主上進言。因為事關重大,我一個人去講,主上肯定拿不准主意。如果陳平將軍也有同樣看法,那麼主上就會大膽下決心的。 劉邦有個毛病,喜歡在吃飯時接見人,嘴唇沾得油光光的,沖著來人說:「來得正好。你也吃吧!」 馬上命人給端來飯菜。 今天早上,是從廣武山上一年的對峙中解脫出來,進入城裡後的第一頓早飯,所以劉邦顯得特別高興和活躍,離開坐席親自往張、陳二人碗裡撥肉,可是隨著張良話題的展開,他那雙手卻不動了。 「你是叫我違反協議嗎?」 劉邦很快返回座位,把臉繃得很緊。 「和項羽的關係由此也就宣告終結了。」 劉邦這句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語,張良覺得還是可以理解的。楚漢這兩大勢力的角逐,毫無疑問是項羽和劉邦之間的生死搏鬥,但他們二人之間卻有一種屬倫理道德方面的感情,縱使不能稱做友情,也和友情頗為近似。當初,儘管是劉邦首先進入關中,但還是把霸主之位讓給了後入關的項羽;在鴻門宴上,項羽根本沒聽範增"殺死劉邦"的勸告,劉邦才得以保住一條性命。 劉邦雖然害怕項羽,但在內心深處也一直對這位死對頭抱有某種感情。 至少可以說,劉邦對早先背叛自己,而現在又跟隨自己的幼時同鄉雍齒有一種憎惡的感情,可是對項羽這個敵人卻絲毫沒有這種感情,有時心頭泛起鴻門宴時的情景,反而會對項羽那種與人為善的獨特品格和妙不可言的人情味感到莫名的興趣。 「我在廣武山上已經把項羽彈劾了一通。如果現在違約,失去項羽的信任,我就再也無法以堂堂正正的姿態去面對那個小毛孩子了。」 「一切都永不復返了。」張良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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