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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只要韓信肯動這個念頭,就完全可以作為第三股勢力與項羽、劉邦勢均力敵地爭霸天下。

  當然,蒯生的願望還不只是這點。他腦子裡想的是:要建立韓信帝國。

  既然自己好不容易看中了韓信,就不能讓他只滿足於與項羽、劉邦之輩並駕齊驅的地步。也就是說,只有讓韓信建立一個大一統的帝國,才能體味到縱橫家這一行當的最大樂趣。

  要達到這一目標,有一樣東西必須事先得到手,韓信在形式上要與他們具有同等資格的"王"的身份。

  「齊王合適。」

  蒯通心裡想到了這個主意。

  在追殲殘敵的戰鬥中,韓信主力部隊把齊王廣一直追到城陽才生擒過來,灌嬰則追擊並俘虜了亡齊的宰相田光。至於田橫,雖然讓他成了漏網之魚,但在贏下(山東省境內)已將他的軍隊打得大敗,使其徹底喪失了戰鬥力。進而又由灌嬰在千乘(山東省境內)殺死了亡齊的戰將田吸。

  齊國就此宣告滅亡。

  剩下的就是鎮撫齊人的工作了。不過,人們都說,在這片自古以來就文明昌盛的土地上,所有的人都很老練世故,很難駕馭,充滿虛偽奸詐,心也易變,反復無常。

  「只叫漢將軍,恐怕是不易被人接受的。」蒯生向韓信進言道。

  如果以漢將軍的名義行事,被治理的齊人就始終不會忘記自己是失敗者,世上再沒有比看著勝利者住在自己國土上行使軍政大權更令人憤慨的事了。不如乾脆趁熱打鐵做上齊王,對齊人來說,韓信儘管是外鄉人,但王畢竟是王,他們就不得不以臣民的身份對王表示忠誠,這是自古以來逐步形成的倫理觀念。除了利用這種傳統的倫理觀念,以王的身份來進行統治之外,恐怕再無其他辦法能把齊治理得國泰民安了。

  「這件事我明白。不過,由我做齊王卻不好辦。」韓信說。

  「話雖如此,可除了將軍您之外,又有誰能當齊王呢?」

  「像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

  可以說,韓信自己就很矛盾。明明是一個具有遠大抱負的人,一旦像現在這樣事到臨頭,卻又瞻前顧後地害起羞來。換一個角度來講,自己是靠漢王的軍隊打勝仗的,這個包袱無論怎樣也甩不掉,如果自立為王,豈不和謀反毫無差別了嗎?在倫理觀念方面,韓信很有點潔身自好,要在這方面進行調整,看來靠他一人的努力,是根本辦不到的。

  「仔細想來,什麼遠大抱負之類,也不過是虛無縹緲的東西。我的情況則更像是一個孩子氣甚重的人,只不過是想以大規模的戰爭來試試自己的才能而已。」韓信想。

  每一仗都取得了勝利。理所當然的是,隨著每次戰鬥的勝利,與韓信的本來面目不同,他在世上的形象已逐漸高大,獨具一格了。蒯生就正想利用韓信在人們心目中的這種形象。

  「我只想做一個普普通通的書生。」

  「這大概不是真心話吧?」

  儘管蒯生對韓信充滿善意,但臉上還是露出了一絲嘲笑的表情。像蒯生這樣的人,是不可能瞭解蘊藏在人們精神世界裡的奧妙的。

  「不,有一半是真的,另外的一半是野心,不過,依我看來,這一半野心也好像只是想在世上試試自已的特殊才能。」韓信講這番話時,表情十分認真。

  「將軍簡直是在開玩笑。」蒯生笑了。

  「時至今日,將軍恐怕已當不成原來的書生了。如果將軍您現在不當齊王,齊肯定要土崩瓦解。一個土崩瓦解的齊,既對您本人沒有好處,對漢王也不會有什麼幫助。這一點,將軍您也會承認的吧?」

  「承認。」韓信臉上露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如此說來,至少還是先當一個名義上的王,將軍以為如何呢?」

  「假如只是名義上的王,漢王還不能理解我的真實意圖嗎?」

  於是,韓信答應這件事由蒯生去付諸實施。

  韓信往劉邦大本營那裡派去了一隊使者。

  領頭的姓楊,這個人曾謁見過劉邦,人們都認識他。蒯生也隨隊前往,但他不認識劉邦,又因為他的身份是韓信個人的賓客(私人幕僚),所以沒當上正使,他只是為了在暗中操縱姓楊的正使,才擠進這夥人裡來的。

  在滾滾東流的黃河沿岸,劉邦和項羽一直在進行著殊死搏鬥。

  當初劉邦帶著夏侯嬰一個人從成皋城逃脫出來,到黃河北岸把韓信的士兵奪在手裡,用這些士兵艱苦地維持著戰事。

  那以後,他又把項羽的大後方攪得不得安寧。

  由於項羽像一隻追逐蒼蠅的猛獸,整天忙得團團轉,劉邦這才瞧准對方的空隙南渡黃河,佔領了與成皋城並立的滎陽城,並控制了敖倉的穀物糧食。

  只有這一點稍稍對劉邦有利,整個戰況則始終有利於項羽一方。項羽用大軍將滎陽城團團圍住,不停地發動如火如荼的進攻,企圖把劉邦徹底置於死地。

  在此期間,劉邦也曾身負重傷。

  「已經沒指望了!」

  一天裡,他不知有多少次抓住張良放聲大哭。韓信使者人城,剛好是在這時的一個傍晚。

  當時劉邦正跟張良、陳平在大本營的一個屋子裡商討對策,想找出哪怕能使戰局有稍許好轉的辦法。根本沒有能稱得起正式對策的辦法。」請用晚餐吧?」

  禮節周到的張良幾次輕聲細語地提醒劉邦,但劉邦根本不作反響,好似忘記呼吸一般陷入了沉思,有時還用雙手抱住腦袋。

  有人進來稟報說:韓信派的使者到了。他們被引進來之後,所傳的口信是:韓信想臨時當個齊王。劉邦踢翻腳邊的一隻壺,大聲罵道:「我正在這裡苦戰。整天盼望韓信的援軍能夠到來,而你們傳來的口信竟是這個!難道他是想自立為王嗎?」桌子對面就是張良和陳平。」事情不妙!」

  這兩位世上少有的謀臣同時想到了這一點。韓信只不過是劉邦手下的一名將軍,但他的實力遠遠超過劉邦,他的功勞也蓋過劉邦,而且遠離劉邦,並擁有一支龐大的軍隊。別說自立,就是追隨楚一舉把劉邦推翻也是辦得到的。

  張良和陳平先後去踩劉邦的腳,意思是提醒劉邦"千萬不要發火"。然而劉邦卻不理解這個意思,還想大發雷霆。就在這時,張良探過上身,把嘴貼到劉邦的耳邊悄聲說道:「現在的形勢對漢不利。倘若因陛下發火引起韓信的反感,那就會惹出大麻煩。不必讓韓信到滎陽來支援。臣以為只要讓他把齊守住,陛下就應該心滿意足了。」

  「明白了。」

  再次把臉轉向使者的時候,劉邦已是放聲大笑,情緒顯得非常輕鬆。」你們回去告訴韓信:什麼臨時的王,那太小器了。不管怎麼說,正是十分可靠的韓信使強齊屈服的嘛!不必客氣,就做個名副其實的王吧!」

  張良和陳平都對劉邦的突然轉變態度驚詫不已。劉邦更站起身來,拍了拍使者的肩頭,同時叫來郎中,命他為韓信趕制齊王的印璽。接著又向張良說道:「子房,由你來擔任送印璽的使者好嗎?」

  只是劉邦臉上又露出了原來那種憤怒的神色,兩眼冒著凶光,半邊臉抽搐著,仿佛削去一塊似的。或者說,那不是憤怒,而正是對韓信這一新興勢力的恐懼也未可知。至少張良還是站起身來接受了劉邦口頭上的命令,同時心中暗自想道:長此以往,韓信還能平安無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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