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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第二十章 背水一戰

  韓信一直在四處轉戰。

  他雖說是漢的上將軍,但卻根本不在劉邦身邊。

  他始終是一支遠離中心戰場的作戰部隊的主將。中心戰場自然是指劉邦所在的戰場。他只是以劉邦為中心的整個戰鬥格局的一部分,在遠離劉邦戰場的外圍形成一個更大的勢力圈,在連續不停的轉戰中,不斷壯大自己的力量。他每戰必勝。

  「真是不同凡響啊!」

  人們都這樣說。因為在並不強大的漢軍之中,只有韓信和他的軍隊獨放異彩。

  「韓信不會自己稱王吧?」

  劉邦身邊的人雖然嘴上沒有講出這句話來,卻都以略帶警惕的目光注視著他。一位儒者出身的、名叫酈食其的老人可說就是其中之一,這位老人被人半是尊敬半是輕蔑地稱為"酈生"。在某個人的姓或名字後面加上"生"來稱呼,到後來是指書生,當時卻跟稱先生差不多。

  酈生很喜歡韓信。

  「那簡直是個桀驁不馴的細高個子呀!」

  酈生嘴上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裡充滿了喜愛之情。他還說:那個傢伙的眼睛不錯,但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

  確實,韓信的眼睛還帶有孩子氣。他個頭很高,臉蛋上仍有蘋果一樣的紅潤。唯有懶於修剪的黑糊糊的鬍鬚,像一團亂麻似的長在臉的下半部,出神之時,他便會用嘴角銜住垂下來的鬍鬚。這表明他仍然沒有擺脫淮陰(江蘇省境內)城下流浪漢習氣。

  「你老弟可根本成不了儒生喲!」酈生曾這樣嘲笑過他。「只看你那雙眼睛就成不了氣候!」

  酈生所說的意思是,儒家信徒必須有一雙成熟而深沉的眼睛,始終細心留意自己的容顏外表,在別人面前要藏威於內,做到外貌溫文爾雅,態度謙恭和藹,而這一切都是相當難做到的。

  自然,從還是淮陰的一介寒士時起,韓信就從沒想過要當什麼儒生。在他的心目中,儒生之流只不過是一些在葬禮、掃墓之類的儀式上小題大作的人,其地位恐怕相當於殯儀館的幫閒而已。

  「酈老,「韓信對這位老人稱呼道,「誰也沒有向您央求要當儒生呀!」

  韓信也很喜歡這位老人。

  「這就是你的一大錯誤。」

  酈生說:「還是稍微學點儒家學說為好。比如說你老弟吧,就沒有個什麼準則?」

  「做人的準則,考慮問題,或者說行動方式的準則。」

  「還是沒有準則好。」韓信不屑一顧地說。

  酈生則想開導他一番。

  「準則是一門學問。沒有準則的人,不會得到人們的信任,也不高尚。不高尚就不會受到人們的崇敬。」

  所謂崇敬,具體地講,恐怕就是得到稱王稱霸的人,或上司、長者及同僚們的好感吧!

  「所謂受人崇敬,簡要地說,豈不就等於作為一個無害的人任人擺佈了嗎?看來好像是在跟您頂嘴了,不過,跟我的志向不是一碼事。」

  「你的志向是什麼?」

  「如果能知道這一點,那就好辦了。」——韓信只要一笑,整個面龐又成了一副娃娃臉。

  上面的一席對話,是韓信有一次為了某件事從前線回來拜謁劉邦時的事。地點在原先縣衙門的前庭裡,那兒有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槐樹。酈生鑽進那棵槐樹的樹陰下,坐在一塊石頭上。而站立的韓信則以脊背承受著炙熱的陽光,為酈生遮著陰涼。他用長劍代替手杖拄在地上,支撐著半個身子的重量。

  「這劍太髒了!」酈生挖苦道,「而且太長。」

  的確,韓信的劍是長得出奇。劍柄上的塗漆已經剝落,小小的青銅怪獸飾品磨損得很厲害,劍鞘上則是傷痕累累。」對我來說,這把劍可是個寶貝。」

  酈生也知道,當年韓信還在淮陰城下到處閒逛的時候,這把劍就一直帶在身上,吃飯是靠一位漂布的老太婆供給的。也許是這位男子漢的多愁善感吧,即使當上漢的上將軍,韓信也仍然把當年的這把劍時刻帶在腰上。

  「一句話,這把劍大槪也只是你自尊自愛的一個標誌吧?」

  對韓信這位不可捉摸的男子漢的內心世界,酈生就像在袋子裡找東西似的,左摸右摸地探索著。

  「我可沒有什麼自尊自愛呀!」

  「那麼,這把劍標誌著什麼?」

  「可能是在淮陰時自己的心情吧!要說志向,也可以說就是這個。」

  「又說小孩子話啦!不過,你老弟的這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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