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項羽與劉邦 | 上頁 下頁 |
一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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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之後,他得到已被項羽大軍包圍的滎陽及幾座與之相連的城池的消息。 「那樣的城郭,完全可以堅守一百天。」 隨何腦海裡浮現出劉邦的那些城郭,雖然在一片平原之上,但卻像連綿的小山一樣彼此有甬道相連。就是說,到劉邦命運的終結,至少還有一百天的期限。 隨何決不敬愛劉邦。 但是,人們所說的儒生,與崇尚非攻的墨子之徒及主張無為的老莊之徒並不相同,倘若一語道破,他們乃是以仕途為目的。儒生至少要取得功名,才能使自己的思想充分發揮作用。 同鄉的黥布並不適合當自己輔佐的主人。黥布過於殘忍,根本不可能接受以仁愛和忠恕為核心的儒家主張,項羽也與黥布不相上下,此三人中,唯獨劉邦本質上尚有些仁的錐形之類的東西,不管他如何討厭儒生的裝模作樣,至少還有某種不可言喻的可愛之處與仁相吻合。隨何一直覺得,劉邦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接受儒家的主張。 隨何一心想讓劉邦成為勝者。至少覺得若項羽獲勝,則後果不堪設想。 項羽對於成為屬下的人,往往愛得如同至親骨肉,而對於背叛自己或亳無干係的人,則可以使出任何殘暴的手段。當初他曾在新安的黃土層塌陷地帶,將投降後編人楚軍的舊秦士兵二十萬人全部活埋,這種令人觸目驚心的殘忍行徑,距離仁這一道德準則又何止十萬八千里。 尤有甚者,他先將楚義帝趕往南方的蠻荒之地,隨後又派人追上去將其弑殺。這種殘暴的不義之舉,與講究倫理感情的忠恕,又哪裡有一絲一亳的相似之處呢? 對前往南方的隨何來說,還有一樁令他頭疼的事一「黥布曾幹過別人幹不出來的勾當。」 當初在新安活埋二十萬秦兵之後,指揮填土掩埋的人就是黥布;在後面追趕手無寸鐵的義帝,並將其殺死在長江船上,雖然是項羽下達的命令,但執行者也是黥布。當然,一弑殺義帝時並不是黥布親自操刀,而是讓同夥下的手。所說的同夥,就是以前與黥布一同舉旗造反的亡秦鄱陽縣令吳芮,黥布的這位岳父靠著他的關係,此時 已從項羽那裡得到衡山王的稱號。儘管是吳芮下的手,但受命執行的卻是黥布。也可以說,當初項羽是將黥布作為工具,利用其殘忍的性格來幹出這種事的。 隨何就是要說服這樣一個黥布,並準備將其拉到自己這一方來。 「是不是找錯人了呢?」 雖說是主動向劉邦請纓,但隨何一路上始終感到心情壓抑,血液變得像爛泥巴一樣混濁而沉重。 他反復在記憶中搜尋儒家典籍中的內容,以衡量自己的行為是否有誤。隨何若是主張不戰不殺的墨子之徒,肯定就不會承攬這項任務了。可以想見,縱是老莊之徒,恐怕也會另作考慮的吧。無論是墨子還是老莊,其思想都是遠遠超越現實的,其哲理都很精深。而唯獨儒家,特別是當時儒家學說尚處於原始階段,還很難說其理論有多麼嚴密,主要是通過禮樂,在庸俗的現實中建立起正常的秩序。 「啊,算啦!為了能使劉邦成為勝者,就是虎狼,也得和他握手。」 隨何自我勸解道。他率領車騎繼續趕路。 為了不辱漢王之名,他請求劉邦多派一些隨員。劉邦雖然譏笑他確實不失懦者身份,喜歡講排場,但還是給他配備了一個相當可觀的陣容,僅官吏就多達二十人。 使節團團長是隨何,加上隨何的侍從、使節團成員的侍從,再加上護衛部隊,以及行李物品的搬運夫等等,組成了一個三百余人的龐大使節團。 隨何作為一名儒家信徒,對下屬人員的服裝也不厭其煩地作出了嚴格的要求。 當能望到六的城牆的時候,即命令部隊停止前進,全部換上嶄新服裝和甲冑。 「嚴整的服飾,就等於向九江王展示一種令其望而生畏的威嚴。」 隨何說:這就叫做禮。可以說這正是儒家學說的本質之一。當一行人進入六城內的時候,城裡人都為他們那絢麗的行裝而瞠目結舌。 隨何是個非常細心的人,事先已派人告知黥布要求會見,但所派之人已老早就在城門口守候隨何,靠近馬車說道:「不行了。」接下來又說:「黥布沒有點頭答應。」 「難道談判會無功而返嗎?」一絲不祥的陰影從隨何的腦海裡掠過。不過,對於隨何來說,比這更重要的是那位先遣人員講話的方式。這個人本來與隨何是同僚。然而這一次隨何卻臨時成了上司。 「對我要尊重,要符合我的身份!」 隨何以十分嚴厲的口氣責備道,又說:這就是禮!接著便列舉一大堆理由說:你們對我有禮,我才尊貴。我作為漢王使者,如果不尊貴,那就等於是在侮辱漢王,進而對九江王也是一種侮辱。再進一步說,我們千里迢迢來進行的談判也就會失敗。 「所謂禮,就是指這些事情嘛!」 針對隨何的這種講法,那個人很不高興地說:「明明是黥布說不要見面,還有什麼狗屁禮不禮的?」 儘管有風從車上吹過,隨何對這種鄙俗的聲音卻裝做未曾聽見的樣子。 六這座小城,如前所述,是隨何的故鄉。 城裡舊友和親戚很多,其中有一個姓楊的人,既是他的親戚,又是當年的朋友。隨何便借他的宅邸作為下榻之地。 楊某長得很胖,很早以前就為黥布效力,職務是太宰。 太宰這個官,古代一般指大臣,而在當時內容已經發生變化,指專管王的膳食和宴會的官員。六似乎是一個有古老文化積澱的地方,才造就出像隨何和楊某這樣的人物,一位適合於做謁者,一位適合於做太宰。」我奉有君命。」 隨何對楊某這位故交使用了極為符合禮儀的對待外人的語言,並事先講明,想在任務完成之前一直保持這種態度。當然,有一點勿庸贅言,請求會見黥布,還是要通過這位太宰。孰料,黥布的回答十分冷淡。 更糟糕的是,楚(項羽)的使者也來到了這裡,每天都在與黥布進行接觸,黥布本來就被人懷疑在冷淡項羽,此刻就更不便接見漢王劉邦的使者了。 「看來真的毫無希望。」楊太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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