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遼太郎 > 項羽與劉邦 | 上頁 下頁
一三九


  這種表現正是劉邦的長處。夏侯嬰也因自已的方案被接受而大為振奮。他們在黑暗中順著睢水而下。

  這時,夏侯嬰一直期待著能遇上呂氏一行人的船,但最終還是未能見到。因此,夏侯嬰心亂如麻,沖著劉邦說:還是找找吧!」不用管。」

  對於劉邦來說,呂氏怎樣都沒關係。這不是薄情,而是在這種場合,對於漢軍來說,自己能保全性命才是第一等的大事,縱使呂氏得救,自己卻丟掉性命,那也就一切都完了。」他們有審食其跟著。」

  劉邦這句話仿佛是在說給自己聽的。的確,有審食其這個獨撐一面的人跟隨,總會有辦法的。

  他們趁著黑夜重新登上北岸,一路向北逃去。

  後來可就苦了。哪怕看到前方有一隻火把,他們也會驚恐萬分,急忙改道而逃,真可說是草木皆兵。天一亮就得把馬車趕進樹林之中,躲在草叢裡打個盹兒。

  從唯水北岸到沛的距離,按現今日本的地理來說,就是從熊本到福岡那麼遠,但因為只能在夜間行動,所以要走好幾天。

  途中與楚軍遭遇過幾次。每次都是不戰而逃,但每一次都會減少幾名護衛親兵。當初隨行的有十幾個人,而當接近沛縣時,車子周圍一個人都沒有了。

  「阿嬰,只有你靠得住啊!」

  劉邦也感慨良深,聲音簡直就像屠宰場上的病馬在臨死前發出哀鳴一般。夏侯嬰想到沒有眼前這位首領就活不下去,立即激起無比的勇氣,仿佛渾身都充滿了力量。憑著歷練的感覺,他早就心如明鏡般地預料到了危險,只是在草叢伏地打盹時,才會偶爾閃出一個念頭:「嫻嫻不會有事吧?」

  然而轉念又一想,擔心也沒有用。

  當一步步接近沛附近時,他才知道,不要說老家那裡,連這邊城內外也全都是楚軍了。

  「阿嬰,這是怎麼回事嘛?」

  劉邦絕望之極,又變成了一個孩子,像個調皮搗蛋的孩子王對好欺負的孩子咧著大嘴叫駡一樣,申斥起夏侯嬰來。對於夏侯嬰來說,這種感覺也不算很壞。

  夏侯嬰過去一直相信自己比劉邦機靈,但此時此刻卻要用心深思了。雖說沛附近到都處是楚軍的刀光劍影,但畢竟還有許多親戚和熟人,敵我雙方的情況都容易掌握。

  「乾脆到下邑(江蘇省碭山縣東面)去吧!」

  「去哪兒都行。」

  劉邦嘴上嘮嘮叨叨地抱怨,但最後還是得聽夏侯嬰的。根據夏侯嬰聽來的消息,下邑那兒也有自己人。那些人為了參加漢軍攻打彭城的戰役,從單父(山東省境內)動身趕往戰場,途中聽到敗戰的消息,便在下邑駐紮下來。那是一支極小的隊伍。首領的名字叫呂澤。

  呂澤是劉邦妻子呂氏的長兄,跟隨劉邦從關中出來之後,中途在故鄉單父招兵買馬,採取了單獨行動,因此沒有趕上彭城陷落,現在這卻成了一大幸事。下邑是呂澤之父呂公多年居住並廣施恩德的地方,對於呂澤來說,不是個危險的地方。」呂澤兄在那兒嗎?」

  劉邦頗有點掃興。

  在漢中時,劉邦曾十分慷慨地大施封賞,像馭手夏侯嬰位列侯爵一樣,呂澤當然也被封為侯,稱為周呂侯。而當初身為漢王的自己,如今竟要隻身前往乞求呂澤的保護。

  倘若這位不是呂氏的長兄,也不至於心情如此沉重,不過其中確實有些微妙之處。

  夏侯嬰在這些細微之處還是蠻機靈的。

  「讓周呂侯防守下邑,大王到西邊的碭去,躲進沼澤地裡,再迅速派人到各地召集殘兵敗將。碭這個地方,再怎麼說也對大王有很深的緣分嘛!」

  「阿嬰,你的智謀真可以比得上張良啦!」劉邦第一次露出了笑臉。

  從沛前往下邑,必須繞道西南。

  通過沛附近時,二人連大氣都不敢出。

  不過,由於夏侯嬰到處收集情報,還是讓楚軍知道漢王逃到了這一帶,他們便開始加緊搜索。

  有時,連夜裡也不能行動了。

  最後終於脫離了危險地區,來到通往西南下邑的大道,劉邦才好不容易恢復了正常人的臉色。這一帶是典型的沖積平原,真正是一望無際的平地。

  他們開始大白天駕著馬車趕路。

  這件事惹出了麻煩。在接近下邑的時候,迎面來了一隊百人左右的楚軍,有步兵,也有騎兵。

  「阿嬰!」

  劉邦驚恐萬分,抬起兩隻胳膊緊緊摟住了夏侯嬰的脖子。「沒關係。」

  夏侯嬰說。此時,他被劉邦摟得氣都要上不來了,心裡反而更踏實了。夏侯嬰揚起長鞭不停地抽打那兩匹馬。那個時代的鞭子梢上帶有一塊鐵剌。用力抽打,馬的屁股就會被打傷出血,因此平時夏侯嬰輕易不用鞭子。

  「東!」

  夏侯嬰大吼一聲。這是馬的名字。這兩匹馬是夏侯嬰走遍良馬產地關中才弄到手的,一匹取名叫東,另一匹取名叫西。夏侯嬰叫完東,馬上又叫西。正所謂"良馬不待策綴(鞭上的鐵刺)而行,駑馬雖策綴之而不進」,夏侯嬰的馬因為被鞭子抽打而受驚,發瘋似的奔跑起來,但因夏侯嬰連連呼喚自己的名字,或許由此知道事態非比尋常,不待鞭打,一直跑了下去。夏侯嬰不再使用鞭子,而是不停地吆喝馬的名字。只吆喚名字,兩匹馬就撒開四蹄一路飛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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